皇帝的密旨与备战命令,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在大明庞大的官僚与军事体系内激起层层暗涌。东南沿海的卫所开始以“剿倭”、“防番”的名义频繁调动,对前往吕宋的商船盘查骤然严格,许多运载着吕宋急需的、大明特有矿产或特殊物产的船只被以各种理由扣留。一股无形的绞索,开始悄然收紧。
吕宋方面,几乎在第一时间就通过渗透在沿海卫所和市舶司的“星火”成员,察觉到了这异常的动向。
“都督,宁波、泉州、广州三地市舶司,已连续七日未曾放行任何一艘载有钨砂、锡锭的货船前往我处。理由是‘货品来路不明,需彻查’。”情报负责人面色凝重地汇报,“此外,我们安插在登州卫的眼线回报,当地卫军正在秘密检修大型战船,储备火药粮秣,似有大规模出海的迹象。”
凌云站在那幅巨大的东亚舆图前,目光扫过被重点标注的沿海据点,眼神冰冷。朱棣的反应,比他预想的更快,也更直接。这不仅仅是试探,而是实质性的经济封锁和军事威慑的前奏。
“看来,我们的皇帝陛下,是铁了心要在应对星空威胁之前,先解决内部的‘隐患’了。”凌云的声音不带丝毫感情。
“都督,是否要启动反制措施?我们在沿海的商贸网络,可以暂时瘫痪几个重要港口的漕运或者盐务,给朝廷施加压力。”有幕僚提议道。
凌云摇了摇头:“打闹,于事无补,反而会授人以柄。朱棣要的是借口,我们不能给他。”
他沉吟片刻,下令道:“第一,启动‘备用供应链’计划。加大从南洋诸国、琉球、乃至通过倭国商人间接采购所需物资的力度,哪怕价格高昂。同时,命令新越州和苍梧大陆的勘探队,不惜一切代价,加快寻找替代矿产。”
“第二,命令李参将,在肃清苍梧残余变异体的同时,抽调部分精锐,以‘商队护卫’或‘移民垦荒团’的名义,向我们在南洋星罗棋布的补给点和新建的隐蔽前进基地(如苏门答腊、婆罗洲北部)增派力量,建立梯次防御。我们要把防线推到吕宋本岛之外。”
“第三,‘星火’计划进入第二阶段。加大对京师和各地藩王、重要将领的信息渗透,重点散播‘海外有仙山,富庶远超中土’、‘格物之学乃强国之本’等言论,分化瓦解可能形成的统一围剿立场。必要时,可以透露些许关于‘星空威胁’的模糊信息,但要控制在‘荒诞不经’的传层面。”
这是一条无形的战线,比拼的是情报、资源和战略耐心。
与此同时,在吕宋本岛,那艘成功实现短途悬浮飞行的“星槎”原型机被迅速拆解分析。陈默和他的团队没有时间沉醉于成功的喜悦,巨大的压力迫使他们必须立刻投入下一代飞行器的研发。
“材料强度是最大的瓶颈!”陈默指着一段在测试中扭曲变形的龙骨构件,“现有的‘凌云钢’无法承受长时间高速飞行和更高空域的气压变化。我们需要更强、更轻的合金!”
“动力系统也不行!”动力司的负责人接口,“蒸汽-电力混合模式太笨重,效率太低。我们急需能量密度更高的动力源!内燃机的原型机进展太慢了!”
“那就同时推进!”凌云斩钉截铁地定下方向,“材料学,成立专项组,研究铝镁合金的电解制备技术,同时探索新型复合材料!动力方面,内燃机项目优先级提到最高,集中所有最好的热力学和机械工程师攻关!‘星槎’的改进型可以放缓,但理论基础和核心技术必须突破!”
整个吕宋的格物体系,像一台被压榨到极限的引擎,在材料学、动力工程、空气动力学等多个基础领域,开始了艰难的爬坡。
而在更广阔的地里,另一种形式的“洪流”正在形成。
随着铁路网络的延伸和蒸汽机车的普及,吕宋与新越州之间的人员与物资流动达到了空前规模。不仅仅是士兵和工匠,越来越多的普通农民、手工业者,在听闻新越州“土地肥沃、三年免税”的政策后,拖家带口,登上了前往新家园的蒸汽轮船。
码头上,人声鼎罚穿着粗布麻衣的农民心翼翼地踩着跳板,身后是背着全部家当的妻儿;曾经的手工业行会学徒,眼神中带着对未来的憧憬,挤在满载的船舱里。他们是大明这个古老帝国躯体上,因为种种原因(土地兼并、赋税沉重、战乱波及)而被“挤出”的个体,如今被吕宋这台强大的工业机器和扩张中的新领土所吸引,汇聚成一股前所未有的人口迁移浪潮。
李参将站在苍梧大陆新建的码头上,看着又一艘满载移民的轮船靠岸,眼神复杂。这些移民,将是巩固新占领土、开发资源的生力军,但同时也带来了管理的难题和潜在的文化冲突。
“告诉他们规矩,分给他们土地和工具,派出格物院的农技员指导耕作。”李参将对身边的民政官员吩咐道,“但要盯紧点,我不希望这里出现第二个‘土司’或者豪强。”
移民们踏上陌生的土地,看着远处隐约可见的、覆盖着茂密从林的群山(那里可能还藏着零星的变异体),眼中既有不安,也有开拓新生活的渴望。他们将在军队的保护和格物院的指导下,砍伐森林,修建房屋,种植从吕宋带来的高产作物种子,将文明的边界一步步向蛮荒推进。
这股由钢铁、蒸汽和人口构成的洪流,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和力量,重塑着东南亚的地理与人文图景。它既是吕宋应对危机的底气所在,也无疑进一步加剧了与大明传统秩序的裂痕。
星空之下,无形的绞索与有形的洪流相互碰撞、挤压。
吕宋在封锁中寻求突破,在压力下加速扩张。
一场决定文明走向的全面冲突,似乎已不可避免。而星空中那不断逼近的威胁,则为这一切蒙上了一层更加浓重的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