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粒拍打窗棂的声音像某种虫子在啃食木头。
顾十七蹲在炉边添柴,火光在他脸上跳动,映出眉骨下深深的阴影。他不断偷瞄墙角堆放的《草料场守则》,羊皮纸上第三条规则被油渍晕染开:\"夜间炉火必须持续燃烧。\"
\"这鬼地方连柴都是湿的。\"林冲用花枪挑开一块发霉的木板,霉斑如同皮肤病般在木纹里蔓延。他忽然皱眉,\"你闻到了吗?\"
顾十七抽动鼻翼。腐草味中混着一丝腥气,像是搁浅的河鱼在烈日下暴晒三日后散发的味道。他顺着气味转头,瞳孔骤然收缩——西北角的草料堆正在渗出黑色液体。
\"林教头!\"顾十七的声音卡在喉咙里。第二条规则在脑海中炸开:\"若发现草料堆无故潮湿或结冰,请立即报告差拨大人。不要触碰潮湿的草料。\"
黑色黏液已经漫过夯土地面,形成诡异的放射状纹路。更可怕的是,草垛深处传来细微的\"咕嘟\"声,仿佛有无数气泡正在沼泽深处破裂。
林冲已大步走去,花枪尖抵住草料表层。顾十七猛地扑上去拽住他胳膊:\"别碰!这是规则明令禁止的!\"
\"某家倒要看看是什么作怪。\"林冲腕上发力,枪尖挑开表层干草。霎时间,腐臭气息如实体般撞向二人面门。顾十七胃部痉挛,看到被掀开的草料下,黑色黏液里浸泡着某种纤维状物质,正随着\"咕嘟\"声有节奏地收缩。
那东西像在呼吸。
\"我去找差拨。\"顾十七牙齿打颤,第四条规则在记忆里浮现:\"差拨大人只在卯时与申时出现。\"他望向窗外,暮色已沉,远处传来戌时的更鼓声。
太晚了。
林冲突然将花枪横在顾十七胸前。草垛深处的黏液开始沸腾,黑色液体中浮起细的冰晶,在火光下折射出七彩光晕。更惊悚的是,这些冰晶自动排列成文字形状——分明是\"救命\"二字。
\"有东西在模仿...\"顾十七话音未落,整堆草料突然塌陷,露出下方一个黑洞。阴风从洞中涌出,炉火\"轰\"地蹿高,火焰瞬间转为惨绿色。
\"闭眼!\"顾十七厉喝,第三条规则在脑中尖啸。他死死阖上眼皮,听到林冲的花枪\"铮\"地出鞘。
黑暗中,听觉变得异常敏锐。草料仍在持续下陷,黏液\"啪嗒\"落地声里混着某种黏腻的蠕动声。最可怕的是火焰燃烧声——正常的火是\"噼啪\"作响,而这绿火发出的,竟是类似婴儿吮吸的\"啧啧\"声。
\"二十八、二十九、三十!\"顾十七睁眼的瞬间,正看到林冲背对自己持枪而立,枪尖指着草料堆方向。绿火映照下,那个黑洞边缘的草茎正以违反常理的角度向内弯曲,仿佛被无形的手一根根拽进去。
差拨就是这时推门而入的。
没有脚步声预警,木门突然被推开。穿皂隶服的老者站在门口,肩上积着未化的雪,浑浊的眼珠缓缓转动,最后定格在潮湿的草料堆上。顾十七注意到他右手指缺了半截——那是《守则》上没记载的细节。
\"两位郎君...\"差拨开口时,喉结像卡住的齿轮上下跳动,\"戌时三刻后,不得擅离值宿房。\"
林冲抱拳一礼:\"这草料...\"
\"雪水渗漏罢了。\"差拨打断他,从怀中掏出一把白色粉末撒向草堆。粉末接触黑色黏液的瞬间,顾十七听到一声高频尖叫,像是无数根针在玻璃上刮擦。等耳鸣消退,草料堆已恢复干燥,只有几处焦黑痕迹显示方才并非幻觉。
差拨转身欲走,顾十七鬼使神差地问:\"大人指甲缝里沾了什么?\"
老者身形一顿。在炉火将熄未熄的光线里,顾十七看清了他指甲里嵌着的冰晶——和草料堆里浮现的一模一样。
\"雪。\"差拨咧开嘴,露出参差不齐的牙齿,\"沧州的雪,从来都是黑色的。\"
门关上后,林冲突然抓住顾十七肩膀:\"你看窗外。\"
纸窗上映着两个人影。一个矮胖如差拨轮廓,另一个瘦高影子正把什么物件递给矮胖者。交接瞬间,瘦高影子的头部突然旋转了一百八十度,后脑勺上睁开三只排列成三角形的眼睛。
顾十七的冷汗浸透里衣。更恐怖的发现是:两个影子始终没有离开的意思,就这么静静站在窗外,仿佛在等待什么。
\"炉火...\"林冲突然压低声音。火塘里,将熄的绿色火苗突然分裂成十几簇火苗,每簇火中都浮现一张模糊人脸。那些人脸拼命向外凸起,像是试图冲破火焰的薄膜。
人脸之一突然转向顾十七,嘴部开合。没有声音,但顾十七读懂了唇语:
\"别睡。\"
林冲已抄起水瓢,顾十七急忙拦住:\"规则必须保持炉火燃烧!\"
\"那就添柴。\"林冲斩下一段桌腿扔进火塘。火焰吞没木料的刹那,所有人脸同时发出无声的尖剑最新添入的柴火在绿火中竟开始生根发芽,嫩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开花,最后结出拇指大的黑色果实。
果实裂开了。
密密麻麻的白色虫从果实里涌出,却在接触空气的瞬间化为灰烬。灰烬组成新的文字:
\"子时看雪\"
远处传来打更声。亥时到了。
顾十七突然意识到一个致命问题:按照规则,他们必须保持炉火通宵燃烧。但现有的柴火最多再撑一个时辰,而所有备用柴堆——都存放在那个出现过黑洞的草料区旁边。
\"我去取柴。\"林冲系紧腰带,花枪在火光中泛着冷光。
顾十七按住他的手腕:\"差拨戌时三刻后不能离开值宿房。\"
\"冻死也是死,被怪物吞了也是死。\"林冲冷笑,\"某家宁愿战死。\"
争执间,窗纸上的人影突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某种多节肢动物的影子,正用口器部位摩擦窗纸。最外层的窗纸破了,一根暗红色的管状物伸进来,尖端开合如花萼。
管状物突然喷出黑色黏液,正落在《草料场守则》上。羊皮纸被腐蚀出焦痕,但顾十七还是看清了浮现的新规则:
\"子时前必须入睡\"
\"入睡后无论听到什么\"
\"切记不要看雪\"
林冲的花枪已刺穿窗纸。外面传来\"吱\"的惨叫,管状物缩回,留下窗纸上一个边缘焦黑的破洞。寒风灌进来,吹得炉火明灭不定。
顾十七突然发现,透过破洞看到的不是雪夜,而是一间灯火通明的现代实验室。几个穿白大褂的人正围着某个培养槽忙碌,培养槽里漂浮的——赫然是林冲的脸。
幻象一闪而逝。
\"你脸色很差。\"林冲皱眉。顾十七这才发现自己的手掌正在颤抖,掌纹里不知何时渗进了黑色黏液,正形成与草料堆上相同的\"救命\"字样。
屋外风雪骤急。某种巨大的东西正在雪地里滑动,压垮栅栏的声音由远及近。顾十七看向所剩无几的柴火,突然抓起《守则》冲向草料堆。
\"你做什么?\"林冲喝道。
\"赌一把。\"顾十七用火钳夹起一块燃烧的柴火,\"规则只不能触碰潮湿草料。\"他将火把扔向草堆。
火焰接触草料的瞬间,整个草料场响起此起彼伏的尖剑黑色黏液沸腾蒸发,露出下面密密麻麻的——人。准确地,是无数个蜷缩成胎儿状的\"林冲\",每个都只有婴儿大,皮肤上覆盖着冰晶。
最前排的\"林冲\"突然抬头,齐声:
\"快逃\"
\"他在等你们睡着\"
真正的林冲倒退两步,花枪\"当啷\"落地。顾十七趁机从尚未燃烧的角落抢出几捆干柴。当他退回火塘边时,燃烧的草堆里伸出无数细手臂,疯狂抓挠空气。
令人毛骨悚然的是,所有手臂的腕部,都系着开封府的刺配文书。
\"柴够撑到子时了。\"顾十七把新柴添进火塘,强迫自己不去看草料堆方向的景象。绿色火焰渐渐转回正常颜色,那些痛苦的人脸也随之消失。
林冲拾起花枪,枪尖不知何时结满了冰霜:\"某家征战半生,未尝见过慈妖物。\"
顾十七正欲回答,突然僵住。窗外的风雪声中,清晰地夹杂着差拨的嗓音:
\"两位郎君,该饮御寒酒了。\"
木门下方的缝隙里,正缓缓渗入暗红色的液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