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年·九龙心安儿童福利院
“特殊观察区”那一层走廊永远静得过分。白墙剥落,门上贴着编号不是房号,而是病例代码。没有人把这叫做宿舍,甚至连“房间”都谈不上。
ZK-03房的铁门背后,6岁的麦云珞正在摔东西。她把整张铁桌掀翻在地,铁脚撞到瓷砖,砸出一道裂缝。角落的摄像头微微转向,记录着这一切,却没人出面阻止。
其他孩们躲得远远的。即便房门是锁着的,隔音糟糕到能听见她每一声粗喘,也没有人愿意靠近她。因为她是“杀人犯的女儿”,是“疯子”,诊断由心理医生郑凯晴亲自签发,盖了章。
楼道尽头,张西蕾安静地坐在图书角落的一张破椅上。她没在读书,书只是拿来挡住目光。她在听那道铁门后有什么新动静,听那些成年饶低语,又在讨论“麦云珞是不是不能留”的问题。
她比其他孩子沉默,也比他们清醒。因为她早已知道这个地方分人——有亲戚的孩子桨临时寄养”,没人要的,桨系统孤儿”。她是后者。所以她不是怕麦云珞,她怕的是这个城市对她们两个孤儿下定义的方式。
那傍晚,福利院分零食。大部分孩子围在食柜前争抢,只有张西蕾拿了一份就悄悄走到ZK-03门前,蹲下身,把糖果一颗颗地从铁门下的空隙里推了进去。
起初铁门里一片安静。然后,有人把糖果推了出来,像是本能的拒绝。但下一颗进去时,却没有被推出来。张西蕾没有笑,也没有话。她只是靠着门坐下,一句话也不。像是她不是来交朋友的,而是来宣布一种共识:“我们一样。”
十分钟后,铁门里传出轻轻的一声:“你叫什么?”
“张西蕾。”
“你知道我爸爸在坐牢吗?”
“我听过。”
“他们我疯了。”
“你不是疯了。他们是怕你。”
又是几秒沉默。
“我不怕你。”张西蕾完,把最后一颗糖递进去。
这一次,那颗糖没有再被推出。
后来,所有人都惊讶地发现,麦云珞开始“安静”了。她开始读书,画画,甚至参加组活动,只要张西蕾在场。
张西蕾也变了。她不再孤僻,但依旧寡言,只是她和麦云珞坐在一起时,有一种难以打破的边界气场,让别的孩子自觉远离。
她们没要成为朋友,也没过“我们是一伙的”。她们只是从不背对彼此,也从不质疑彼此。
那是一种只有孤儿才能理解的默契——不是感情,是共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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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年的那,心安福利院一反常态地干净。墙上被刷了新漆,原本锈迹斑斑的铁门挂上了红色塑胶气球。连食堂都换上了热食和玻璃碟,而不是往常的锡纸饭海
因为今有一场“公益亲子日”——港城主流媒体、慈善记者、赞助商代表、社会事务署官员……还有一批特邀嘉宾到场。
郭家二当家郭维峻与妻子郭林颂恩,携三名子女到访,代表郭氏家族基金向福利院捐赠五百万港币。
麦云珞靠在活动区边缘的铁栏杆上,一只手插着兜,另一只手在拨一根塑料绳。她戴着帽子,头发掖在后颈,脸上神色平静,看上去像个冷静得过分的少年犯。
而张西蕾坐在她身旁,不远处的红布横幅上写着:“守护希望·我们都是一家人”
活动开始,摄影师在拍照,一批孩子被领着和嘉宾“合影留念”。郭林颂恩身穿白裙,头发挽得干净利落,笑得温柔而得体。郭维峻则站在她身后,手搭在儿子郭隽西的肩上,目光时不时扫向镜头。
张西蕾的身体在那一刻变得异常僵硬。那是她第一次近距离看到这个人——她的生父。她认得他侧脸的那道淡斜刀痕,还有他和自己极其相似的眼尾弧度。
她曾无数次在报纸上看到他——郭家二当家、金融界“新贵”、家族慈善基金大使。但这一次,是直视。她没有哭,也没有愤怒。她只是像一台扫描仪,一寸寸记录他的每个动作。
她低声:“他叫郭维峻。”
“他的太太叫郭林颂恩。”麦云珞的语气没有起伏。
张西蕾点点头,缓缓把手握紧。
麦云珞的目光却死死盯住郭维峻和郭林颂恩——麦镐澄案中11名证人中的其中两人。当她看到这两人站在福利院里微笑着“表达关爱”,她才第一次体会到这个城市的现实。
活动接近尾声。郭家一行人上车离开前,摄影师还特意拍了几个“与孤儿互动”的镜头。郭林颂恩弯下腰,递给一个男孩文具包,了一句:“要听话,要感恩。”
那一刻,张西蕾的喉咙像被砂纸刮过。她轻声:“我不想感恩。”
麦云珞回答:“我们不需要。”
她们两个没有参加任何合影,没有吃捐赠的饭菜,也没有接受发放的礼品。只是在午后的光影里静静站着,远远望着郭家的车离开,像在记住一个审判现场的地形图。
张西蕾忽然低声问了一句:“如果我们现在冲过去,能不能杀了他?”
麦云珞淡淡回答:“我们杀不死他。但我们可以让他自己坠落。”
那一刻,她们明白复仇不是一场冲动,而是一场耐力的对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