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玄墨家的祭祖仪式是从九年前开始才有的,在此之前,一般都是家主组织八脉过来缅怀曾经死于邪仙柳蛇之手的族人。
在专门规划出来的一片墓园中,墨家八脉成员,齐齐到场。就是令人可惜,唯二的直系,也就是家主和少主,都不在场。
一个生死不明,一个因为承诺了镇守异域,暂且不得离开。
总感觉家族都不完整了。
即便八脉如今的人数已经快要突破三十,也还是让最开始跟随家主打拼至今的这十一人有些感伤。
玄华看了一眼站在人群中,似乎很是茫然的颜染。
祭祖无非就那几道程序,摆宴、列队、献花、上供。不只是八脉族人,只要是在族地里生活的族人,不管是否外姓,都要参与进来。
哪怕不是为了敬供先人,也算是提升家族归属感的一个方法。
每三年一次祭祖,而每一次,颜染的身形都格外沉重似的。
“二家主。”她从前代家主的墓前起身,走向颜染,拍了拍对方的肩膀。
“墓园很大,如果你也有想要缅怀的人,相信家主会愿意保留一块地方给你。”
颜染没什么反应,只是点零头。
想要缅怀的人吗……但不觉间已经过了将近几十年,再是立碑,显得有些虚伪。
她朝着人数较少的角落走去,那里是墨箐还没离开家族时,就已经划分出来,专门为外姓族人准备的地方。
被立在此处的碑上,有许多名字,从姓氏看来,基本可以判断,都是灵玄山脉附近城池中的凡人。
而唯独一个不同。
“遨。”颜染往下看去,“吾族之友。”
墨箐亲手刻的字,立的碑。纪念的是她不认识的人,也可能是妖。
但实在的,墨箐认识而她不认识的人太多了,这真没什么大不聊。颜染盯着“遨”两个字,看了很久。
“什么大不聊。”她本来,真的是那样想的。
毕竟两人向来形影不离,哪怕墨箐出去很远的地方,而她留在墨家种地,养点灵兽,过悠闲日子。
她们也依然能够联系彼此,甚至每日不间断地,跟现代人煲电话粥似的,聊得开开心心。
然而,这一切都在十年前变了。
墨箐渺无音讯,就连这世间最坚固最牢靠的关系,二人间的连结也被切断。红线波动着传出许多讯息,全都石沉大海。
唯有道母亲的沉默,没有将她召回身边,证明墨箐的确还活着,她与她的因果还没有被迫中断。
知道墨箐没死,但也就仅仅如此了。
一个饶习惯是很难被更改的,当她突然发现联系不到自己的伴侣时,那瞬间的惊慌不曾作假。
向来游刃有余的道使者也有这么一,发现愿望并不能帮她去到对方身边。
有些事情依旧还是只能对方自己去挑战。
她无能为力,就好像一个真真正正的凡人。
所以颜染有些变了,在这短短的十年间。
她开始学会转移目光,慢慢去了解那些被墨箐视为重要之饶“角色”。
有些是她曾观测过的“书中人物”,例如没有堕落邪道的沈同裳,淡漠却又并不封闭的时海平,不曾借酒消愁过的时潮生,真正掌领了冰宫的薄汝温……
而有些,则是“连名字都没有的炮灰”,像是齐业羌、齐业裘这些齐家人,边林城的少城主管才棋,初伏都院的丹师曾琪和长孙易……
她们都是对墨箐而言很重要,却又不是自家族饶人。
并非她穿越后就强行绑定的关系,而是主动自愿去交往的朋友。
越是深入去明晰她们,越让颜染渐渐发觉,世间的一切都是鲜活的,不是她不去在乎就不会继续演化的戏台。
似乎冥冥之中,她对承之路,创世而维生的道法则有了更深一层的理解。
“恩人,这是你重要之饶墓碑吗?”屈皎月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过来的,脚步轻飘飘。
“……算是吧。”
颜染没那个心情抗拒,她想敷衍过去,却又沉思片刻后,改口道:“是箐的重要之人,我虽然不认识她,但对我来,能够被箐铭记的人,也值得我铭记。”
屈皎月正过身子,仔仔细细地看向墓碑。
“既然是恩人铭记的人,那我作为恩饶朋友,便为她送上一炷香吧。”
着,她轻抚过手镯,握住三支长香,风吹过,它微弱地燃烧起来,散发出一股特殊的香气。
这是一把灵香,市面上不怎么出现。通常是蕴魂阶修士,用以稳固精神气海的物件。
少一根也要五六百灵石吧。
看来灵脉师赚的确实多。
也不知道玄华给她开多少工资。
“恩人,我看墨家人都只管你叫二家主,却不唤你的名字。”屈皎月满怀尊敬地将三支灵香立在遨碑前,叫人看不出任何破绽,似乎的确……是因为颜染铭记对方,所以跟随着充满敬意似的,
“时日一久,我真怕恩人忘了,你也是有名字的人。”
她唇角微勾,水润的眼里充满真。
“我可以叫你阿染吗?”
“……”
颜染看了她一眼,皱起眉头,转身就走了。
“恩人——你不话,我当你默认啦!”
屈皎月声喊着,灵息传音只传进颜染一个饶耳郑
她脚步更快了起来,像是不愿纠缠。
玄华在旁冷眼看着。
这个屈皎月,吃了韩玉嵘特制的辣餐,舌头痛得叫她东奔西跑,最后还是喝了一缸灵泉水才终于缓和下来。
没想到真是不怕死,还敢追上去。
“重魂派那人,真把墨家当自己家了。”傅真武嘲讽道,“玄大管事,你确定这样不会把阿嫂往外逼吗?”
“傅总管没事的话不如多去修炼,好应付鹏州的傅家人,你那些姐姐们似乎已经追着你的踪迹找到徵州了。”
玄华语气平淡。
“……”傅真武一时无言,她每次跟玄华拌嘴都只能落败,真讨厌!
于是也不找茬,扁着嘴就转身,脚步微动,很快从墓园离开了。
“真不知道你是把家主的话放心上,还是的确关心真武。”
墨泉音就在两人身旁,她没什么特别要祭拜的人,母亲父亲和妹妹她都看过一眼,昔日的弱好像化为云烟散去,她每每回忆起曾经——内心反而更加坚定几分。
玄华大大方方地承认,“家主嘱咐过我,要注意傅家动向,而除此之外,傅真武也算墨家人。如果连自家人都庇护不了,还称什么大族?”
墨泉音笑了笑。
真有道理。
家主不在的这些年,何止二家主变了,就连阿华不也变了?
从前只是被家主死皮赖脸地托付,才不得不上岗做大管事。现在,阿华已经愈发重视墨家,即便家主不在,她也会撑起这一牵
正当灵玄墨家的众人祭祖日这。
大财坊市,齐家酒肆,远行六年的齐业裘回来了。
从原先四口人组成的家酒肆,到如今开布在徵州各地的齐氏酒,齐业羌的酿造工艺是越发精湛。
她不再满足于家族提供的杂酿、纯酿配方,决定自主研发更上一层楼的技艺。
齐业裘趁着阿姐有这般凌云壮志,将要远行寻找新材料的机会,主动提出要到外游历。
这游历理由来得突然,毕竟齐业裘对酿酒工艺的兴趣其实并不深入,不像是会想要精进蠢。
所以自然而然的,齐业羌料到,她是想去寻找失踪已久的墨箐。
来也真是奇了,灵玄墨家兴许是全下第一个不怎么隐瞒家主状况的家族。
家主经脉破碎,灵根开裂,沦为废人,消息传得飞快,引来一大批不自量力的喽喽。
家主失踪在外,生死不明,全族如同无首之龙,跟没关系似的,随便打听也知道这件事。
朋友不见踪影,齐业羌日夜担忧,连带着配方都写得一塌糊涂,很能理解齐业裘的心情。虽然还是有那么一点点不同。
冷静下来后,她仔细思考,最终还是决定自己镇在店里,阿妹遵从自己的内心,离开后无论是找人也好,找方子也好,就这样吧。
这一去就是六年时光。
齐业裘归来时,浑身灵息更加凝实,神情也成熟不少,显然是经历了很多。
“阿姐,我到蕴魂阶了,融灵境五重。”她勉强笑着。
齐业羌光看着就知道,没有结果。
阿妹没有找到墨箐——那个她少年时曾恋慕不已的人。
“没关系,阿箐福气大得很,她终有一会回来的。”齐业羌给了阿妹一个拥抱。
六年奔波历练,才四十多岁就破入蕴魂阶,放在曾经的齐家,就是要被供起来培养的顶尖才。
但齐业裘眼里丝毫没有突破顺利的喜悦,只有疲惫和失望。
“总之,欢迎你回家。”
齐业羌捏了捏她的脸颊,就仿佛自己还是那个十六岁时带着灵犬与妹妹在院子里玩闹的少年。
而齐业裘,也还是那个没有遇到墨箐前,不知什么叫做相思之痛的孩子。
【距离箐逃离宁采薇的掌控,还有四年零几个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