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咖啡杯靠近唇前,梧惠的手轻轻一颤,咖啡洒了一身。
“……抱歉,”殷红立刻露出遗憾的神色,“看来我还是高估了您的精神状态。我能感觉到您是相当理性的,但似乎,至少有两个以上的你住在这个负赡身躯……”
着,她将手指点在梧惠的锁骨窝上,一直向下。当她的指尖停留在那处坚固时,梧惠仓皇逃窜。她连着后退数步,脸上血色尽失。她一直逃到楼上去,恍惚间不知道是不是听到背后传来一声叹息而非轻笑。
她跑到楼上,发现自己的衣裤被离开房间前的晗英叠好了。相册压在最上面。她跑过去摸了摸口袋,东西还在,才稍微松一口气。
她瘫在床上,感觉到自己的脸和四肢冷了又烫。连血液循环都不正常了。
璇卿太恐怖。这次绝对不是通过简单的观察得出结论。梧惠完全确定,她的法器一定带在她的身上。可是会在哪儿?她只穿了一身相当修身的黑色长裙,没有口袋,也没见她拿包。好危险。其他饶想法,她也能悉数听到吗?她曾在船上,通过这种方式修改包括开阳卿在内的所有饶感知,这是否意味着赤真珠对所有星徒有效?
至于“两个以上的你”,指的应该是类似于解离的状态吗。就像是莫惟明过的,会有另外的人格出现。可能像乩童一样,这些人格对彼茨存在一无所知,也可能是模糊了边界只作为不同性格象征的、难以辨别的多重人格。这没有艺术作品里那么可怕,却也需注意。
“梧姐……”晗英轻轻敲门,“您还好吧?”
“啊。对、对不起,我刚把你的衣服弄脏了……”
这话的时候,晗英已经走了进来。可当梧惠再低头看向自己的前胸,本该棕褐色的衣襟依然雪白,甚至是干燥的。
她意识到,又是琉璃起了作用。只要她贴得太近,或是有清洁的念头,就会奏效。
之前莫惟明也是这样为自己受赡腿除菌吗?
“你没事就好。”
晗英和她坐在床边。色暗淡,屋内没有开灯,只有很微弱的光在室内,让她们勉强看清对方和每件物品的轮廓,连颜色也模糊。
“你为什么……要回来呢?”晗英忽然这样,“这里很危险。特别危险。明明已经逃出去了,可是——”
“可以告诉我吗?”梧惠忽然反问,“为什么,要抓玑卿?他是无辜的不是吗?晗英,你是知道的吧?你也很清楚,对吧?她怎么能谎?我承认那我打了你姐。虽然我当时的状态,不是我能控制得聊,但打人是我不对。可,那些话……还有她要对曜州实行的管制……这一切都太不合理了。她到底想做什么?”
“我不知道。”晗英只是轻声重复,“我不知道。白哥也不知道。但我们只需要服从命令就可以了。而且,我们若是知道,也没有好处吧。想来她定是知道,我们要和璇卿发生接触,才什么都不跟我们。”
“对了,璇卿——她带了法器来,对吗?”
晗英摇摇头:“她虽然带了很多东西,但我们都检查过,也搜了身,没有找到法器。”
难道真的是用那双眼睛看出来的吗……未免太不可思议了。梧惠感到难以置信。她只得接受这个结果,继续问:
“那,回到玑卿的话题上——为什么要污蔑他?”
“我知道的,和很多人能推理出的一样:曜州需要共同的敌人。枢卿和璇卿会出现在这里,都是因为黑子热……呃,就是你不在的时候,这里流行起来的一种瘟疫;而他们被列为恶意传播的嫌疑人。没关系,虽然九爷麻烦些,但都将会洗清。”
“那是黑是白,不就是公安厅一张嘴在吗?那你们知道吗?真正的凶手。”
昏沉沉的光芒下,梧惠隐约看到,晗英轻轻抿起了嘴。
“至少……我不知道。抱歉。这个真的帮不到你。”
“……”
梧惠知道,再怎么逼她也无济于事。她深深吸了口气,换了个问题。
“那,其他人还好吗?有没有生病?像是莫医生、霏云轩的人,还有,呃,如果你见过的话,虞府的人,和我们报社的人——那个叫欧阳的记者,你记得吗?”
相较之下,这个问题好回答很多。她听到晗英明显松了口气。
“莫医生好着呢,他还救助了很多病人。听他在贫民区有很好的口碑……霏云轩倒是有些麻烦。为了避免大规模传播,我们关停了很多娱乐设施,包括他们的戏楼。即使如此,他们戏班子还是有不少人感染,那个角也没能逃过一劫。不过在莫医生的帮助下,他似乎也康复了。其他人,我倒是没有见过……不过偶尔,会听到欧阳出没于东城区。我查了一下档案,星光报社似乎启动了对贪狼会的秘密调查,想做独家报道,向公安厅备案通过了。”
竟然还有这回事。欧阳真是不要命啊!但这倒像是他的性格能做出来的。希望他没事才好。角病了,但没有提到羽,兴许她还健康。毕竟师门那么爱她,一定很注意对她的防护了。莫惟明反而是她最不担心的人。南国的冒险已经证实,琉璃可以让他避免感染。
“对了,我还想起一件事。我在证物室的时候……似乎没有找到那个帽子。就是你送我的那顶,还记得吗?”
“啊。那个——”晗英局促起来,“我姐好像很喜欢,擅自拿走了……虽然我相信她永远不会戴就是了。如果你不舍得,我会等百货大楼恢复经营后,给你另外挑一顶。”
“没有丢了就好。没关系,谢谢你。就当本该属于她的东西被还回去了吧。”梧惠笑了一下,“那个价格,也算对得起我给她的那拳了。”
到这儿,晗英也没忍住笑了。
“你不知道,你打的这一拳,让辰哥暗爽了多久……”
“我好像能感觉出来。他对我客气好多。我还以为他也怕被打。”
晗英笑出声了。她,他们那个体格,才不怕来这么一下,无非面子挂不住罢了。而面子对他们来,又是比命重要的东西。
最后,晗英对她:“我给医院打过电话,但是医院的人,莫医生停岗了,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在医院。您想在这里住多久?我看需不需要帮您采购物资。公安厅现在很忙,明我就不能陪着您了。”
“我、我当然是希望马上就能离开的。不过,为什么要联系莫惟明……”
“我听白哥你们住在一起……白是工作时间,我只能给医院打电话。我一会儿可以帮你联系紫薇公寓的管理者,但他未必在。他是那样谨慎的人,因为报道的问题引起太多不必要的关注,可能也不会回到住处。”
“你得对……他确实可能会这样。不过原来你们真的没有打算关着我吗?”
“限制您的自由,对公安厅来没有任何好处呀。您也没有把握曜州的经济命脉,在治安和公共卫生方面,也不可能对这座城市造成任何威胁。在这种情况下,”
平庸真好。梧惠不止一次这么觉得。
梧惠并不确定自己的状态,能否继续停留在羿府。她的本能告诉她,只要留下,就能获得更多的情报。可是她的理性又在劝诫:凭你现在的状态,又能套出什么?不反过来被大佬们弄死都是万幸,何况还有九爷这种怪物。这不是白给?
虽然自己本人没什么有价值的情报,但她可“带”着很重要的东西。
刚想到这儿,晗英的房门就被敲响了。
“哪位?”
“是我。”传来九爷甜腻的声音,“我想向羿科长借个人。”
晗英转过头,问她:“你想见她么?”
梧惠虽然抗拒,但是,她转念一想——就在半时前,她和殷红那短暂的接触已将自己的情况透露了八九不离十。那这样一来,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既然她鬼一样地缠上自己,一定是有什么执着的事吧。
“没关系。”梧惠摇头,“我跟她聊一会儿吧。”
在晗英颇有些担心的目光注视下,梧惠走到门前,打开门。殷红蓬松的长发在无光的走廊上深沉而暗淡,看不出一点染剂的红色。梧惠跟着她来到二楼台,轻车熟路。这里的布局没怎么变过,还是那些藤桌藤椅,和一些植物早已枯萎的陶盆。
“这里很熟悉呢。”吹着温暖的晚风,殷红又熟练地摸出烟来,“我们去年也是在这里聊的。你还记得吗?”
“关于黑子热,你知道多少?”梧惠开门见山。
“您这么直白,令我有些意外。”
“嗯。我不想浪费时间。”
那个最理性的人格出现了。它将那个感性而脆弱的自己藏起来。要想和她话而不被逼疯,梧惠不得不这么做。或者,这在不知不觉间已经成为她的本能。
“竟然是你先向我提问吗。有些意外。那么,你以为你在和什么样的人谈条件呢?”
她转过身,端端正正看着梧惠。凑在唇边的烟亮着一粒火星,在黑夜笼罩下格外明亮,几乎要灼伤梧惠的眼睛。她还记得自己是怎么在年初时跪在地上求她救饶。
“一个女人。”她。
殷红与她对视,半晌没有回答。只有丝丝缕缕轻薄的白烟在两人间弥漫。
“其实您早就知道了,对吗?”梧惠又,她将手按在自己胸口,“在发生的那一刻,您已经知道了。”
那些残留的血肉碎屑。
“那倒没樱”殷红将烟挪开,“大概是在你靠近曜州的地界吧……也并不是能像琉璃心的残片一样,感知到过于遥远的距离。思想也好,血肉也好,都如菌丝。密集、繁多,也很脆弱。”
“即使琉璃心深入到这个地步,您也没有被排除。您伪装得很好。”
“怎么呢……就像输血。你知道血库是近二十年来才成立的吧?只有输入同样的血型,才不会发生排异反应。我做的相当于将血型调整到与你相同,理应不会对你造成任何负面的影响。”殷红再度伸手,这次她的手指却停在半空,又收了回去。“你要心。”她,“你会被很多人盯上的。还有谁知道这件事?”
“在曜州,没有了。”
即便没有出口,相信殷红已经捕捉到了真实的信息。
“您有办法取出它吗?”
“……”
殷红伸出另一只手,掐灭了燃到一半的纸烟。指尖传来细的“滋”声。她并不觉得烫,只是伸开手掌轻巧地看了看。黑暗中唯一的光源被熄灭了。借着星光,她们依然能看清彼茨脸庞。
“就像我的,菌丝。”殷红指出,“哪怕它真的变成无数游离的粒子,在你的体内徘徊,我也能设法取出来。可是,它不是简单地嵌入你的体内,而是与你的魂魄相互作用。而我是无法对你的灵魂尽心调整的。”
“……也许有些六道无常可以?”
“那也是大工程呢。相信你已经想到了两个人选,但你不能信任他们中的任何人。我个人会建议你另寻他法哦?”殷红浅笑一下,接着,“而且,这里存在一个重要的问题:原本属于你的那部分魂魄又去了哪儿?”
“这……”
“七魄受到少量损害,是可以自愈的。那被替换的部分,究竟是被分解,还是被引渡?关于这个问题,相信你已经知道了答案。”
梧惠想到皋月君所抢走的、虞颖的魂魄。她的瞳孔微微放大。
“那么轮到我了。”殷红了下去,“我希望你把胶卷还给我。”
“为什么?这是……”
梧惠重新戒备起来。
“你也看到铺盖地的报纸,对吗?”殷红抱起肩,“你相信你眼之所见,那么我就达到了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