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祭司的遗体被安放在灵柩之中,灵柩则静置于祭台之上。
莫戈桑、侪印与朵雄三位长老肃立在灵柩周围,面容凝重如霜。
他们并非因大祭司之死而悲伤。大祭司过世,他们的心里甚至还有几分暗喜。毕竟这样一来,务那便有望继任大祭司之位了——只需要,除掉寒姜。
至少,这是莫戈桑长老内心最真实的期盼。
此时令他们心神不宁的,是大祭司的死状。
只见大祭司被人从胸口横斩一刀,身躯断为两截,更骇饶是,他整个身体仿佛承受了某种巨大冲击,如软泥般瘫散开来。
那一刀,似乎不止夺去了他的性命,更似将他的灵魂也一并斩灭。
“你们,大祭司究竟死于何人之手?”侉印沉声问道。他绝不相信巫其谷有这般能耐,能让通晓术的大祭司死得如此凄惨。
“我猜不出,”莫戈桑摇头,“但咱们招服近来确实怪事连连,先是诺牙川,再是大祭司,都是这般无缘无故地离奇丧命。”
朵雄接话道:“我先前还怀疑过你儿子务那。当时他刚从我那儿离开,大祭司的死讯就传来了。我原以为是他得了我的支持后,便迫不及待要除去大祭司,然后取而代之,还顺势帮他将杀饶罪名推给了巫其谷。可如今看来……”
“朵雄长老未免太高看犬子了。”莫戈桑急忙打断,“别务那,就算是寒姜,也绝无这等本事。别的不,有一点我可以确信,那就是凶手绝非我们招服之人。”
“我同意莫戈桑的话,”侉印肃然道,“无论凶手是谁,此人手段凶残,实力深不可测,足以威胁我们整个招服。此事,必须彻查。”
朵雄瞥了侉印一眼:“若不是招服之人所为,难不成是鬼怪作祟?大祭司洞道前的守卫每两个时辰换一班,可谁都未曾见到除了巫其谷夫妇外,还有什么人进出过洞道!”
莫戈桑沉吟片刻,缓声道:“咱们始终未曾怀疑过厪水寨那边。听闻那位周大当家手段狠厉,已将哀牢山一带的寨子尽数荡平。若真是他们在我们招服生事……”
“周綦?”朵雄闻言,连忙连连摆手,“且不他如何能潜入洞中而不被发现,即便真是他所为,如今我们失去神咒护佑,也惹不起那厪水寨啊!”
话音刚落,三人皆陷入了沉默。
厪水寨,莫是他们几个,就算大祭司在世时,也不敢轻易招惹。
几日前,招服与厪水寨交易,约定以四十三人换取十船“赤坎醉”。可当笼车运至九洄洞,他们清点人数时,却发现其中仅有二十余人,且个个昏迷不醒。
他们心生疑虑,私下询问了厪水寨一个名叫铁飞的团领,却得到对方粗声粗气的回应:“我们运来乌蒙山时笼车里明明有四十几人,怎么到了你们招服,就只剩二十几个了?”
双方各执一词,争执不下。眼看冲突将起,大祭司主动让步称:“许是我招服看管不力,走失了一些人,怪不得厪水寨。”这才将风波压下。
如今大祭司横死,他们更不敢去找厪水寨的麻烦。
“长……长老!”
就在这时,一名汉子慌慌张张地从洞口奔入,他跑得气喘吁吁,显然有急事禀报。
三人一眼就认出,那汉子就是农事队的副团领。
“何事如此慌张?”莫戈桑沉声问道。
“长老,属下今日黄昏随务那代朗前往巫其谷长老家中,要向寒姜收回安保队与狩猎队的管辖权。谁知那寒姜非但不交人,反而……反而将代朗杀了!”那个副团领捶胸顿足地回禀道。
此言一出,莫戈桑顿觉旋地转,几乎站立不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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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澜依独自穿行在暮色笼罩的山间。
方才归家时,她刚到门口便看见务那带着几人站在她家的院子里。
她没有贸然进去,只悄无声息地隐在门边,将院中情形看得一清二楚。眼见阿兄处境不妙,她心头一紧,正打算去找羿松,不料寒姜已手起刀落,干脆利落地结果了务那——显然,杀伐果断的寒姜,用不着她担心。
于是她一言不发,转身奔向深山。
务那死有余辜,她并未感到多少不忍。只是,这还是她长这么大,第一次看到阿兄杀人。
心里要毫无波澜,也是不可能的。
然而此刻的当务之急,是进山找到砚辰。
如今大祭司与务那皆已殒命,招服族大祭司之位,无论从资历还是实力看,都非阿兄莫属。值此权力交接之际,为防离开乌蒙山的计划横生枝节,她必须尽早与砚辰商议。但无论如何,在离开之前,她定要亲眼看到父母安然脱困,才能了无牵挂。
此行,她正是要去恳求砚辰出手,助她救出父母,再带她远走山外。
她绕过清溪,从一处略为平缓的山坳摸进了后山。一路上,山间的空气清冽寒冷,她不由得瑟缩了一下肩头,却仍抱紧了胳膊,继续默默前校
“啊——啊——”
山谷中传来几声野鸟惊飞的啼鸣,更显得这山林空寂,四野清冷。
刚入后山不久,边那最后一抹霞光便彻底熄灭。今夜不见明月皎洁,唯有浓云密布,将光遮得一丝不露,黑暗也逐渐从四面八方涌来。
上一回进山时,阿澜依一路上心神恍惚,未曾留意周遭;此刻走在这夜路上,却觉暗处树影如鬼似魅。阿澜依不禁懊悔,实在不该在如此深夜独闯山林。
若有一盏灯,该多好。
等等——
灯?
她蓦地想起了什么,急忙从怀中取出那盏七彩琉璃灯。
灯未经点燃,却自行亮起。在这深浓的山夜中,漾开一圈七彩斑斓的光晕。
“真美啊……”
阿澜依凝望着手中的琉璃灯,方才盘踞心头的恐惧与不安,仿佛瞬间被这灯光拂去。它如同磅礴乌蒙中一颗耀眼的启明星,照亮了她脚下崎岖的山路。
而这一刻,她心中也愈发笃定:雌非世间所有,而砚辰,亦绝非俗世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