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三石倒台的余波还在北境荡着,北凉军的铁靴刚踏平军需副统林资诚的营帐,就从密室暗格刨出个紫檀木匣。
铜锁锈得跟石头似的,士兵一斧头劈下去,“咔嗒”一声脆响,断裂的锁齿弹起来,划破了掌纹——
那纹路里还嵌着昨日搜李三石私库时沾的赤阳石粉末,连罪证都沾着牵连的腥气。
账册被摊在军营空地上时,风刚好掀起最上面一页,泛黄的纸脆得像枯叶,密密麻麻的墨字爬在上面,活像李三石帐里养的毒蝎。
“高阶凝神丹三箱,转卖黑市,李大人分七成”
“军粮虚报五千石,差额折灵石存李宅暗窖”
“阵亡将士抚恤金三十份,换赤阳石十二块,李大人授意藏于床底”
每一笔都带着“帮凶”的烙印,墨汁渗进纸纹里,像吸饱了血,刺得围观士兵的眼生疼。
“绑了这狗腿子!”
怒吼声刚起,士兵们就涌进营帐,绣云纹的锦垫被踩在脚下,精致的青瓷茶盏摔在地上,碎瓷片溅到林资诚的袍角。
他往日总梳着油亮的发髻,玉簪是李三石赏的羊脂玉,此刻玉簪被扯断,尖茬划开额头,血珠混着冷汗淌下来,黏住散乱的发丝。
绸缎衣裳被撕开道大口子,金线绣的内衬露出来,在粗布军装的包围下,比账册上的字还刺眼。
两名壮汉拧着他的胳膊按在地上,粗糙的麻绳缠上来,勒得他肩胛骨旧伤发疼——
那伤是去年帮李三石搬运贪墨的灵石时,被滚落的箱子砸的。
他像条待宰的猪,被拖拽着绑在中军旗杆上,麻绳勒紧脖颈,呼吸都带着铁锈味,下方数千双眼睛瞪着他,每道目光都像刀子,剐着他的脸皮。
“林资诚,你良心被狗吃了!”
老兵王福拄着拐杖挤进来,拐杖头戳在地上“笃笃”响,他弟弟在三折谷战死,抚恤金被林资诚转手给了李三石当赌资,老娘没钱抓药,死时连双整鞋都没穿。
老人浑浊的眼泪砸在地上,混着尘土晕开圈。
“你爹当年给你取名‘资诚’,是让你诚信做人,不是让你做李三石的恶狗!”
“我爹的命你怎么赔?”
年轻士兵陈武红着眼冲上来,他爹是军需库看守,撞破林资诚帮李三石偷换军粮,转就被安了“通当的罪名砍头。
陈武的拳头砸在旗杆上,指节渗血。
“我娘抱着我爹的头哭到瞎,你却跟着李三石喝庆功酒!你这帮凶,比主犯还该千刀万剐!”
林资诚浑身抖得像筛糠,死亡的冷意从脚底板爬上来,牙齿“咯咯”打颤。
恍惚间,他看见年少时的煤油灯,娘在灯下缝他的旧袄,针脚密得像蛛网,爹握着毛笔写“资诚”二字,笔尖顿在“诚”的撇画上:
“做人要诚,将来若能沾军需的光,多帮衬战死弟兄的家。”
那时他点头如捣蒜,可后来李三石丢给他一锭银子,:
“帮我做事,比守着良心快活”,他就把爹娘的话嚼碎咽了。
“哈……哈哈哈……”
他突然笑起来,声音嘶哑得像破锣。
“资诚……诚信……真是大的笑话!”
李三石倒台时,他还藏了半袋灵石想跑路,此刻那袋灵石就贴在胸口,硌得他心脏发慌——
他到现在想的,还是能不能找机会求饶,能不能用这袋灵石换条命。
“打死他!”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榆木木棍带着风声砸下来,正中他的肩膀。
“咔嚓”一声,骨头裂了缝,疼得他惨叫出声。
这一棍像点燃了火药桶,木棍、石块、操练用的木枪全砸过来,他的惨叫声从高亢变微弱,最后只剩“嗬嗬”的气音。
锦绣内衬被血浸透,金线黏在皮肉上,和账册上的墨字一样,成了罪证。
陆云许正在擦弑师枪,枪身“公道不灭”的铭文被擦得发亮。
传令兵完营里的事,他指尖的九色灵光顿了顿,继续擦去枪尖的污渍:
“李三石带他入了恶道,可‘诚’字是自己丢的。”
没有怒,没有叹,只有看透因果的平静——
林资诚第一次帮李三石改账册时,就该想到今日。
暴雨是后半夜来的,乌云压得很低,乱葬岗的荒草被砸得趴下去。
士兵们拖着林资诚的尸体来,像丢一袋烂棉絮,他的右手还攥着拳,指缝里嵌着灵石粉末,那是他临死前从胸口掏出来的,到死都没松开。
暴雨冲刷着他的脸,洗去血污,露出年少时清秀的轮廓,可那双曾映着煤油灯的眼,早已空洞得盛不下半分初心。
雨越下越大,把他的尸体和泥泞糊在一起,荒草慢慢盖住他的轮廓。
远处军营的号角声起,是换岗的信号,新的军需官正在清点物资,账册上的字一笔一划,都透着规整——
那是陆云许定下的规矩,每一笔都要经得起阳光晒,经得住弟兄们看。
林资诚的名字,很快就和李三石的恶名绑在一起,成了军中新兵的警示。
老兵们喝酒时偶尔提起,只会啐一口:
“那个帮凶啊,到死都攥着灵石,连阎王爷都嫌他脏。”
北境的风卷着雨丝,吹过乱葬岗,荒草下的尸骨渐渐腐烂,只影资诚”这个名字,还在风里回响,像一声迟来的、破碎的忏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