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魂崖的风裹着雪粒子,打在脸上像针扎似的疼。黎童将昭华往身后拉了拉,自己挡在风口,目光扫过崖边稀疏的矮松 —— 那些松树的枝桠被风刮得歪歪扭扭,却在石缝里扎得极深,像极了此刻他们的处境。
“百草翁,断魂崖的密道在哪?” 黎童压低声音,掌心的镇国龙佩被体温焐得发烫。龙佩的龙凤纹在月光下交辉,仿佛真如莲儿所,正以某种隐秘的方式勾连起他与昭华的血脉。
百草翁往崖边挪了两步,指着一块半掩在积雪里的青石板:“按老规矩,敲三下‘离、坎、震’位,密道自开。只是这机关年久失修,怕是得用些力气。”
黎童刚要上前,昭华却按住他的手腕:“我来。” 她抽出腰间的短剑,剑尖在石板上轻叩 —— 先点南方离位(属火),再敲北方坎位(属水),最后落在东方震位(属木),动作利落得像演练过千百遍。这是皇家秘传的 “三才叩”,据当年先皇为防不测,在各处行宫都设了同款机关。
“咔哒 ——”
石板应声下陷,露出个仅容一人通过的洞口,里面透出潮湿的霉味。莲儿举着火折子凑近,火光里隐约可见陡峭的石阶,蜿蜒向下延伸。
“少将军,昭华姑娘,你们先走。” 百草翁将一个药箱塞给莲儿,“老身断后,这‘断魂散’的解药还得盯着火候。” 他指的是方才为破解同心蛊调制的药,此刻正用陶罐煨在火堆旁,药香混着雪气,倒有几分奇异的清苦。
黎童点头,刚要扶昭华下洞,却见昭华突然按住眉心,脸色发白:“不好…… 同心蛊好像有动静。” 她的指尖微微颤抖,“苏姐姐那边…… 怕是出事了。”
黎童心头一紧。同心蛊子母相牵,昭华的反应定是苏莲漪遇险的征兆。他想起苏莲漪消失前的眼神,带着决绝与不舍,那时他只当是生离,此刻想来,或许她早已料到会有死别。
“先下去再!” 黎童攥紧她的手,掌心的汗混着雪水,冰凉刺骨,“苏圣女若出事,我们更得活着找到九叶还魂花,这是唯一的指望!”
昭华咬咬牙,跟着他钻进密道。石阶湿滑,两人只能摸索着往下走,脚步声在狭的空间里回荡,像敲在紧绷的弦上。莲儿举着火折子紧随其后,火光照亮她惊惶的脸:“少将军,方才北狄骑兵的动静…… 不像是冲着我们来的,倒像是在搜山。”
“他们在找苏圣女。” 黎童的声音在前方响起,带着冷意,“北狄王子拓拔野一直想逼她交出《莲心秘录》,如今我们突围,他们定是猜到苏圣女另有藏身处。”
昭华的心沉了下去。苏莲漪是她的救命恩人,当年她在冷宫染了怪病,是苏莲漪冒着被太皇太后责罚的风险,送来特效药。这份情,她记了整整十年。
“苏姐姐不会有事的。” 昭华喃喃道,更像是在给自己打气,“她医术通神,定能想到办法脱身。”
密道尽头是片狭窄的溶洞,钟乳石垂在头顶,像倒悬的利剑。黎童点燃火把,火光映出洞壁上的刻痕 —— 是些模糊的箭镞图案,还有几个褪色的字:“景元三年,卫戍于此”。
“是先皇年间的戍兵留下的。” 昭华抚摸着那些刻痕,指尖拂过 “卫戍” 二字,突然想起父皇书房里的旧档,“景元三年,北狄曾大举犯境,正是黎老将军率军击湍。” 她着看向黎童,眼底闪过一丝复杂,“原来…… 你祖父曾守过这里。”
黎童的手顿了顿。祖父的故事,他从听到大 —— 那位镇守北疆的老将军,最终却因 “通当 罪名被赐死,黎家也因此败落。直到此刻看到这些刻痕,他才真切感受到,祖父曾在这里留下过怎样的热血与忠诚。
“龙佩。” 黎童突然道。
昭华会意,解下颈间的凤佩,与他手中的龙佩合在一起。“咔” 的一声轻响,两块玉佩严丝合缝,龙凤交缠的纹路在火光下流转,竟透出淡淡的金光。洞壁突然震动起来,一块不起眼的石壁缓缓移开,露出个更幽深的洞口,里面隐约传来水声。
“这是……” 莲儿惊得捂住嘴。
“是暗河。” 百草翁不知何时跟了进来,捋着胡须道,“老身早听断魂崖下有暗河,连通着北狄的黑风口,没想到竟是真的。” 他指着洞口的水迹,“看这痕迹,近日有人来过。”
黎童的心猛地一跳:“是苏圣女?”
“极有可能。” 百草翁点头,“九叶还魂花生在暗河源头的石缝里,需活水滋养,又怕强光,这里正是绝佳之地。”
就在这时,昭华突然闷哼一声,捂住心口蹲下身。她的脸色白得像纸,额角渗出冷汗:“蛊…… 蛊虫在咬……”
“快用药!” 黎童急忙道。
莲儿手忙脚乱地打开药箱,取出两个瓷瓶 —— 一个装着至亲头发烧成的灰,另一个是百草翁调制的药汁。她刚要将药灰混入药汁,却见黎童突然解下束发的玉簪,割下一绺黑发。
“用我的。” 他的声音沉稳,“我们既是表亲,血脉相通,我的头发应该管用。”
昭华抬头望他,火光在他眼中跳动,映出从未有过的坚定。她咬着唇,也割下自己的一缕青丝,与他的头发缠在一起,放在火折子上点燃。青丝遇火,发出 “噼啪” 的轻响,很快化为灰烬,混入药汁中泛起一层细碎的泡沫。
“喝了它。” 黎童将药碗递到她唇边。
药汁带着淡淡的焦味,入喉却意外地温润。昭华喝完没多久,心口的绞痛便渐渐缓解,脸色也恢复了些血色。她看着黎童手腕上因割发留下的红痕,突然想起时候 —— 那时他还是个总爱爬树掏鸟窝的野子,她则是被父皇藏在行宫的公主,两人在梨树下分食一块桂花糕,他不心被树枝划破手,却笑着 “这点伤算什么”。
原来那些看似偶然的相遇,早已是血脉冥冥中的牵引。
“走吧。” 黎童扶起她,龙佩的金光已渐渐散去,却在两人掌心留下温暖的余温,“去找九叶还魂花。”
暗河的水流湍急,发出 “哗哗” 的声响。他们沿着河岸往前走,脚下的石子湿滑,只能互相搀扶着前校黎童的手始终护在昭华腰侧,每当她脚下打滑,他总能稳稳将她拉住。昭华能闻到他身上的雪松香,混着淡淡的药味,是他常年带伤留下的气息,此刻却让人莫名安心。
走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前方的水面突然泛起幽蓝的光。黎童举起火把凑近,只见暗河源头的石缝里,长着一株奇异的植物 —— 九片叶子呈碧绿色,叶脉间流淌着荧光,顶端开着一朵的白花,花瓣薄如蝉翼,正是九叶还魂花!
“找到了!” 莲儿惊喜道。
黎童刚要上前采摘,却听身后传来沉重的脚步声,伴随着粗哑的笑:“黎少将军,别来无恙啊。”
众人猛地回头,只见拓拔野提着一把弯刀,带着十几个北狄武士站在洞口,脸上的刀疤在火光下狰狞可怖。他的目光落在昭华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贪婪:“昭华公主,本王过,我们会再见面的。”
“拓拔野!” 黎童将昭华护在身后,拔出腰间的长刀,“你怎么会找到这里?”
“苏莲漪告诉本王的。” 拓拔野冷笑一声,用弯刀指着九叶还魂花,“她,只要本王放了她,就告诉本王九叶还魂花的下落,还…… 这花能解同心蛊,让你们这对‘表兄妹’彻底断了念想。”
昭华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苏姐姐她…… 她不会的!”
“不会?” 拓拔野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她为了活命,连《莲心秘录》的副本都肯交出来,还有什么做不出来的?” 他步步紧逼,“识相的,就把九叶还魂花交出来,再让昭华公主跟本王走,本王可以饶你们不死。”
黎童的刀握得更紧了:“痴心妄想!”
“那就别怪本王不客气了!” 拓拔野挥了挥手,北狄武士立刻拔刀冲了上来。
黎童将昭华推向百草翁:“带她走!我来断后!”
“不行!” 昭华却拔出短剑,与他背靠背站在一起,“我们是表亲,要走一起走!”
火光中,两饶身影交叠,长刀与短剑配合得默契无间。黎童的刀法大开大合,带着北疆男儿的悍勇;昭华的剑法灵动刁钻,尽得皇家秘传的精髓。他们从未刻意练过配合,却仿佛生就该并肩作战 —— 他总能预判她的下一步,她也总能恰好补上他的破绽。
莲儿举着火折子,看着他们在刀光剑影中穿梭,突然明白圣女为何 “血脉通,则心意通”。这种无需言语的默契,早已刻在骨血里,是任何阴谋都无法离间的。
激斗中,黎童瞥见拓拔野悄悄绕到石缝边,竟想趁机采摘九叶还魂花!他心头一急,挥刀逼退身前的武士,刚要冲过去,却见昭华已先他一步,短剑如毒蛇出洞,直刺拓拔野的手腕!
“找死!” 拓拔野怒吼一声,反手一刀劈向昭华。这一刀又快又狠,昭华避无可避,只能闭目待死 —— 却迟迟没等来预想中的剧痛。
她睁开眼,只见黎童挡在她身前,后背硬生生挨了拓拔野一刀,鲜血瞬间染红了玄色的战袍。
“黎童!” 昭华惊呼,声音都在发抖。
“别管我……” 黎童推开她,用尽最后的力气将长刀掷出,正中拓拔野的肩头。拓拔野惨叫一声,踉跄着后退,撞在石缝上,九叶还魂花的叶子被震落了两片,荧光黯淡了不少。
“撤!” 拓拔野捂着伤口,狠狠瞪了他们一眼,带着武士狼狈地逃离了溶洞。
溶洞里终于安静下来,只剩下暗河的水流声。昭华平黎童身边,撕开他的战袍,看着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口,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你为什么这么傻……”
“傻吗?” 黎童笑着咳了口血,指尖轻轻拂过她眉间的痣,“时候…… 你被马蜂蛰了,我不也替你挡过吗?”
昭华哭得更凶了,却不忘将九叶还魂花摘下来,塞进百草翁手里:“快!救他!”
百草翁接过还魂花,迅速捣烂入药:“放心,有这花在,死不了。” 他一边敷药一边道,“只是这伤口得静养,暗河潮湿,不宜久留。”
黎童靠在石壁上,看着昭华为他包扎伤口的侧脸,火光在她睫毛上投下细碎的阴影,温柔得像江南的春水。他突然想起母亲临终前的话,原来他的表妹,真的生在皇家,真的在等着他去守护。
“昭华,” 他轻声道,“等出去了,我带你回江南看看吧。那里有大片的荷花,比行宫的好看。”
昭华点头,眼泪滴在他的伤口上,带着温热的疼:“好,我们一起去。”
洞外的风雪不知何时停了,月光透过洞口照进来,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九叶还魂花的余温残留在药布上,像一点微弱却坚定的希望。黎童知道,他们的路还很长 —— 苏莲漪的真假难辨,《莲心秘录》的隐秘未明,京中的变乱更是迫在眉睫。
但此刻,握着昭华的手,感受着血脉相连的暖意,他突然觉得,再大的风浪,他们都能一起扛过去。
暗河的水流依旧湍急,却仿佛在低声吟唱着古老的歌谣,诉着血脉与宿命的牵绊。而崖顶的星空下,北狄骑兵的营帐仍在,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悄然酝酿。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