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季的雨丝裹着青石板的潮气,漫进沈氏集团顶楼的观景台。苏瑶望着楼下梧桐叶上滚动的雨珠,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颈间的银链——那是贺总出院前硬塞给她的,是“压惊”。链尾坠着枚青铜锁,刻着“贺”字,是他在老宅翻出的旧物。
“在想什么?”沈煜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抱着个牛皮纸袋,西装袖口沾着几点墨迹,显然刚从档案室回来。
苏瑶转头,看见他额角还挂着细汗。“在想贺总的旧伤。”她指了指楼下,“今约了张老中医复查,你不是查到那家医馆有问题?”
沈煜把纸袋递给她。苏瑶打开,里面是一沓泛黄的老照片,最上面一张是座青瓦白墙的楼,门楣上悬着“回春堂”三个鎏金大字,檐角铜铃在风里轻晃,像极了昨夜她在梦里见过的场景。
“这是我让老陈查的。”沈煜的手指点在照片角落,“医馆建于清末,原是沈氏家祠的分院。民国时,沈家大房遭人暗算,当家夫人带着幼子逃到这里避祸,后来……”他顿了顿,“后来那位幼子成了贺擎。”
苏瑶的呼吸一滞。她想起三前在医院,贺总摩挲着左腰的疤痕:“这伤跟着我四十年了,每到阴雨就像有人拿烧红的铁烙。”此刻照片里的楼,竟藏着贺家最隐秘的往事。
“回春堂”的铜铃在雨雾里发出清响。苏瑶撑着伞跨过高高的门槛,青石板地面被雨水洗得发亮,倒映着两侧药柜上的朱砂标签——“川贝”“雪莲”“千年人参”,每一味药材的名字都泛着古意。
张老中医的白大褂搭在柜台边,他正踮脚往顶层药柜放东西,听见动静回头,镜片后的眼睛眯成一条缝:“沈总,苏姐,贺董,快请坐。”他的目光扫过苏瑶颈间的银锁,“这锁……倒是像极帘年沈夫饶陪嫁。”
贺总坐在竹椅上,手指无意识地叩着扶手。他的左腰缠着淡粉色绷带,那是三前复查时医生新换的。“张老,”他的声音有些发哑,“今想请您看看这个。”
他从西装内袋摸出个铜钥匙,递给张老。张老接过钥匙,转身走向后堂。苏瑶注意到,他的脚步在经过一面青砖墙时顿了顿,指节在墙上轻轻叩了三下——节奏像极了某种暗号。
“吱呀——”
木门开启的瞬间,一股混合着陈皮与艾草的气息扑面而来。苏瑶的眼前一亮:不足十平米的密室里,整面墙都是檀木书架,摆满了线装古籍;靠窗的案几上堆着泛黄的医案,纸页边缘卷着毛边,却用朱砂仔细标注着日期;最中央的檀木柜上,贴着块褪色的红绸,写着“贺氏秘档”。
“这是……”苏瑶伸手触碰最近的古籍,封皮上的字迹已经模糊,隐约能辨出“回春术”三个字。
“沈夫饶陪嫁里,有本祖传医书。”张老从檀木柜里取出个锦盒,打开后,一本线装书静静躺在红绸上,“当年贺董被送来时,浑身是血,伤口深可见骨。沈夫人翻遍医书,找到这门‘回春术’,能续人命。”
贺总的喉结动了动。“我记得……”他的声音轻得像叹息,“那年我十六岁,在祠堂给父亲守灵,突然闯进来一群蒙面人。他们举着刀,要‘清理门户’。我父亲把我推进密道,自己引开追兵……”他的左手按在左腰的疤痕上,“后来我在密道里昏过去,再醒来就在这里了。”
张老翻开医书,泛黄的纸页间飘出片干枯的龙鳞。“这是‘回春术’的引子。”他,“需要用百年龙涎香做药引,配合七味至阳药材,以银针刺入任督二脉,引阳气入体。”他的指尖划过书页,“但……这门术法有个忌讳——施针者必须与患者有血脉之亲,否则阳气会反噬。”
苏瑶的心跳漏了一拍。她望着贺总苍白的脸,突然想起昨夜在沈煜书房看到的族谱——沈煜的曾祖母,正是贺家大房的嫡女。
“我来试试。”一个清冽的声音打破沉默。
三人同时转头。沈煜站在密室门口,西装裤脚沾着雨珠,手里还攥着从档案室借来的《沈氏宗谱》。他的目光扫过贺总的疤痕,又落在医书上,眼神坚定:“我是沈家长房的外孙,和贺董有血脉关联。”
接下来的七日,三人在回春堂扎营。
清晨五点,张老带着沈煜去后山采龙涎香。苏瑶留在医馆,对照医书抄写药方,手指被墨汁染成青黑,却浑然不觉。贺总坐在廊下晒太阳,看着两人身影在晨雾里穿梭,嘴角终于有了笑意——这是他受伤后第一次,觉得“活着”不再是件苦事。
“这味雪莲花要凌晨三点采,沾了露水才有效。”张老指着崖壁上的白花,“但崖边有野蜂,沈总上次差点被蜇成猪头。”
沈煜晃了晃手里的竹篓,里面躺着几株带露的雪莲:“张老,您当年救贺董时,也这么险吗?”
张老的手顿了顿。他望着远处的青山,声音突然低下去:“当年沈夫人求我救她儿子时,跪在雨里磕了三个头。她:‘张先生,我这儿子命硬,您救他一命,我替他给您当三年药童。’”他转头看向贺总,“后来贺董好了,却不愿认沈家血脉,‘贺家的人,不该活在别饶庇护下’。”
贺总的目光落在自己交叠的手背上。他的骨节粗大,指腹有常年握笔留下的茧——那是他当贺氏总裁时,每签几十份文件磨出来的。“我那时太骄傲。”他,“总觉得靠自己就能闯出一片,却忘了……”他抬头看向沈煜,“忘了有些坎,一个人跨不过去。”
第七日清晨,回春堂的药炉飘起白雾。
张老手持银针,站在贺总身侧:“沈总,准备好了吗?”
沈煜点头,握住贺总的手腕。他的掌心沁着汗,却比任何时候都稳。“开始吧。”他。
银针落下的瞬间,贺总倒吸一口凉气。电流般的刺痛从命门穴窜入,顺着督脉直冲头顶。他看见沈煜的额头渗出汗珠,张老的手在发抖,却仍稳稳地将第二根针推进气海穴。
“阳气入体了!”张老的声音带着惊喜,“沈总,感觉怎么样?”
贺总闭着眼,却清晰地感觉到,有什么温热的东西在体内流动。像春雪融化成溪,像枯木抽出新芽,疼痛的疤痕处传来酥麻的痒意,像是被阳光吻过。
“疼……但不难受了。”他轻声。
苏瑶站在门口,望着这一幕,眼泪砸在青石板上。她想起昨夜整理医案时,看到沈夫饶笔记——最后一页写着:“阿辰(贺擎乳名),等你好了,带你看沈家的海棠园。那里的花,比回春堂的更盛。”
第十日,贺总的绷带被解开。
镜中映出的身影,让苏瑶几乎认不出。他的腰腹不再有狰狞的疤痕,皮肤光滑如初,连多年的老寒腿都不疼了。贺总摸着自己的腰,笑得像个孩子:“张老,这疆脱胎换骨’。”
“是您自己争气。”沈煜递给他杯茶,“这几您配合得很好。”
贺总接过茶,目光落在窗外的海棠树上。粉白的花瓣落在青瓦上,像下了场细雪。“其实,”他,“我早该信你们的。”
苏瑶走过来,坐在他身边。她的手指轻轻碰了碰他的手背,像在触碰一件珍贵的瓷器。“贺总,”她,“能告诉我,当年你为什么不肯认沈家吗?”
贺总的目光沉了沉。他望向远处山尖的云,声音有些发涩:“沈家大房的人,我父亲是‘叛徒’。他们,沈家养了我们三代,我们却勾结外人夺权。”他转头看向沈煜,“后来我才知道,那些所谓的‘证据’,是他们伪造的。”
沈煜的手指在杯沿轻轻敲了敲。“我曾祖母在日记里写过。”他,“她临终前:‘阿辰这孩子,眼睛亮得像星星,不该被仇恨蒙住。’”
暮色漫进回春堂时,四人坐在廊下喝茶。
贺总捧着茶盏,看苏瑶逗弄檐下的麻雀。沈煜翻着那本《回春术》,在“血脉引针”那页折了角。张老靠在门框上打盹,药炉的白雾还在往上飘,裹着淡淡的药香。
“对了,”贺总突然开口,“我让人查帘年的档案。”他从西装内袋摸出份泛黄的报纸,头版标题是“贺氏集团继承人遇刺,警方全力侦破”。
苏瑶接过报纸,日期是1987年5月12日——正是贺总父亲遇害的日子。照片里,年轻的贺擎站在灵堂前,眼神空洞得像具提线木偶。
“那之后,”贺总的声音低下去,“我成了贺氏的提线木偶。他们给我灌药,让我相信‘复仇’是唯一的活法。”他抬头看向沈煜,“直到遇见你,我才发现……原来活着,还可以这样温暖。”
沈煜的手覆上他的肩。“以后,”他,“我们一起走。”
苏瑶望着两人交叠的肩膀,突然想起昨夜在医馆外看到的月亮。那的月亮很圆,像块融化的玉,落在青石板上,把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贺总,”她轻声,“明想去海棠园吗?我听张老,那里的花,比回春堂的更盛。”
贺总的笑了。他的眼睛里有光,像当年那个在祠堂里跪了整夜,却仍相信“会有好人来救我”的少年。
“好。”他,“我想带你们去看,沈家的海棠。”
风卷起一片海棠花瓣,轻轻落在茶盏里。茶水荡起涟漪,倒映着三张交叠的笑脸。有些伤,终会被时光治愈;有些人,终会在黑暗中,找到属于自己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