济世堂檐角的铜铃在夜风中轻响,陆云深的奔驰车碾过青石板路,碾碎了月光投下的斑驳树影。苏半夏望着后视镜里倒湍街景,药香从车窗缝隙钻进来,混着他车载香薰里的雪松冷香。
“苏姐不问我为何绕远路?”陆云深指尖在方向盘上敲出《梅花三弄》的节奏,后座放着印有康泰logo的礼海
车转过文殊巷时,半夏瞥见程柏言的白大褂在街角药铺前闪过。
“陆总对老城区道路倒是熟稔。”她摩挲着腕间砭石串,感受着粗粝的石纹,“上回您霜降后的柏子仁,可是要入冬前配安神枕?”
车身突然轻晃,碾过块松动的石板。陆云深扶正金丝眼镜,袖口露出的铂金袖扣:“家母最近失眠,听苏老的百草枕有奇效。”
车停在济世堂斑驳的红漆门前,陆云深从手套箱取出个织锦匣子。揭开是支断成两截的明代药杵,断面处黏着新鲜黄土:“前些在拍卖会看见的,想着该物归原主。”
半夏指尖抚过药杵上的“苏”字铭文,檐角监控探头红光闪烁,她抬眼轻笑:“陆总可知这药杵的典故?当年苏家先祖用它捣过断肠草。”
暗巷忽然传来野猫厮打声,惊飞了檐下燕巢。
陆云深倚着车门点了一支烟,烟雾在两人之间织成迷网:“我倒听这杵子救过前清太后的急症。”他忽然压低嗓音,“就像苏姐上月救下的工地伤员。”
二楼诊室灯光骤亮,老爷子咳嗽声穿透雕花木窗。
陆云深将礼盒塞进半夏手中,转身时西服后襟掠过她手背:“代我向苏老问安,康泰的中医药博物馆还缺位顾问。”
夜风卷起礼盒丝带,露出里面崭新的《传统医药知识产权协议》,半夏望着车尾灯消失在巷口。
“怎么一回来就一副愁眉苦脸模样?刚才难道不是柏言那子送你回来的?”苏老爷子满脸疑惑地盯着半夏,见她始终沉默不语,心中不禁愈发好奇起来。
只见半夏轻轻地摇了摇头,缓缓开口道:“爷爷,并不是程柏言送我回来的。其实……是陆云深送我回来的。”到这里,她稍微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思考该如何继续往下。
接着,半夏深吸一口气,继续道:“陆云深跟我,他母亲最近一直被失眠所困扰,晚上总是翻来覆去难以入睡。听您做的百草枕有很好的助眠功效,所以想向您求一个。”完这些话后,半夏再次低下头,双手不自觉地摆弄着衣角。
青瓷盏中的合欢皮在月光下泛着柔润的光泽,苏老爷子捏着湘妃竹捣药杵,将晒干的夜交藤捣成细碎的绿云。檐角铜铃被晚风撞出清音,惊得药柜顶上的狸花猫抖了抖耳朵。
“柏言那孩子上周送来的新茶不错。”老爷子突然开口,捣药声里混着几分笑意,“他你爱喝茉莉香片,特意托人从福州捎的明前茶。”
半夏正分拣着柏子仁的手顿了顿,青瓷碟里圆润的仁肉滚到刻着“安神”字样的药屉前。她想起程柏言送茶那日,白大褂口袋里还装着用桑皮纸包好的炙甘草,是给老爷子润嗓。
“陆先生倒是细心。”老爷子从紫檀木匣取出块老山檀,在香篆上压出祥云纹,“他母亲子时容易惊醒,这百草枕需多加些朱砂拌的辰砂。”
半夏添了把晒干的茉莉花苞,清甜的花气漫过檀香:“辰砂要煅过才能入药,我明日用银锅煅制。”她忽然想起陆云深递礼盒时,指尖不经意擦过她手背的温热,“他时候见过太爷爷施针救人,一直记着济世堂门前的对联。”
老爷子眯眼瞧着月光在“但愿世间人无病”的匾额上流淌:“当年他祖父带着他来瞧咳嗽,那孩子偷吃枇杷膏沾了满手蜜...”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半夏忙递上温在炭炉旁的二冬膏。
夜风卷着当归的苦涩穿堂而过,晾在竹匾里的柏子仁沙沙作响。狸花猫跃上药柜,落在老爷子珍藏的《枕中方》上。泛黄的纸页间,嘉庆年间某位夫人手书的感谢信正泛着柔光——为谢苏家百草枕治好了她二十年的失眠。
“爷爷,为什么我爸没有学医,而是选择了从商?”一直以来爷孙俩人都是回避这个问题的,半夏看着满屋的古籍和药材有太多的不解。
半夏望着铜秤上晃动的秤砣,突然觉得那枚嘉靖年间的老秤砣像极了父亲西装上的袖扣。
十年前那个暴雨夜,父亲就是用这样的铜扣别住被风掀起的合同书,头也不回地扎进商务车的雨幕里。
“你爹十四岁那年,在炮制硇砂时烧穿了青花坛。”老爷子忽然开口,枯枝般的手指抚过药柜上一处焦黑痕迹,“他这坛子抵得上工人三个月工钱,当夜就收拾包袱要去南方闯荡。”
紫砂壶嘴溢出的水汽氤氲了老花镜片,半夏看见祖父喉结滚动着咽下未尽之言。那只修补过的青花坛静静立在百子柜顶端,裂痕里嵌着父亲用锡焊填补的银线,在夕照下泛着粼粼波光。
“其实他走前留了封信。”老爷子从《雷公炮炙论》书脊夹层抽出张泛黄信笺,宣纸上的钢笔字被陈年药渍浸得模糊,“商道亦如医道,要通晓五行生克...”
半夏的指尖触到信纸边缘的折痕,那里残留着父亲惯用的龙脑墨香。恍然想起十二岁生日那,父亲从南洋寄来的檀木盒里,除却雕着《本草纲目》的金丝楠镇纸,还有支灌满朱砂墨的钢笔。
暮色中的蝉鸣忽然密集如雨,老爷子往炭炉里添了块降真香:“去年中秋他托人捎来批野山参,是从朝鲜商人手里截下的三十年老参。”药柜底层的锦盒里,参须间还缠着张未写完的药方——党参三钱,茯神五钱,字迹在“安神定志”处戛然而止。
夜风裹挟着忍冬藤的苦涩漫进窗棂,狸花猫跃上诊案碰翻了装艾绒的锡海纷纷扬扬的绒絮落在父亲少年时抄写的《大医精诚》上,泛黄的毛边纸里夹着片干枯的枇杷叶,叶脉间还凝着当年止咳糖浆的晶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