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过后,曹家被烧成一片废墟,左邻右舍也遭了殃。
衙门派人勘查火场,断定大火是从万桂花家中而起,责令她赔偿四邻损失。
“可那晚我明明把灶膛扫得干干净净,怎么可能半夜走水呢。”万桂花咳嗽了两声,哑着嗓子道,“我把起火时抢出来的最后一点家底赔给了街坊,本想留在县里做些零工,谁知总是遇到这样那样的麻烦,不但挣不到钱,还整日受人欺负。”
她是个要强的妇人,眼看在永乐县待不下去,索性带着儿子离开当地,一路北上前往京城。
她每到一处城镇,便寻些浆洗衣裳、缝缝补补的活计勉强度日,攒下一些余钱便继续往北走。
这次在平安城,原想多停留两月存些盘缠,谁知一病不起,母子俩坐吃山空,逼得儿子不得不去外面抢食。
万桂花断断续续完这段遭遇,已是气喘吁吁,歇了好半晌才缓过气来。
“陆大人,民妇不求别的,只求查明真相,好让我夫在九泉之下能够瞑目。”
话音未落,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
池依依见状,轻抚她的背脊,柔声劝慰:“万夫人,你先歇会儿,我们送你去医馆,待你身子好转再从长计议。”
一个时辰后,万桂花在医馆服了药,沉沉睡去。
“病人本是得了风寒,因寒气侵入肺腑引发了咳疾,加之忧思过重,体亏血虚,这才拖成重症。”大夫道,“所幸送来得及时,吃几副药好生调理,最多半个月也就见好了。”
曹宝儿紧紧抓着母亲的手,似懂非懂地看向池依依:“姐姐,我娘会好起来的,对吗?”
池依依微微一笑,安抚地点零头。
陆停舟本打算把孩儿带回段府,奈何曹宝儿死活不肯离开母亲,只能托医馆照料这对母子,约定明日一早再来探望。
待二人走出医馆,街上的灯会已经散了。
街头人影稀疏,唯有半空悬挂的灯烛仍在燃烧。
“本来好带你看灯,”陆停舟道,“错过今晚,只能等明年了。”
池依依笑笑,指指上的灯火:“这不是灯还在么?”
陆停舟也是一笑,牵住她的手:“还想带你吃些好吃的,也没吃着。”
话音刚落,身后传来急切的脚步声。
“池姐姐!陆叔叔!”曹宝儿喊道。
两人脚下一顿,同时转身。
“宝儿,你怎么出来了?”池依依道,“晚了,快回医馆去。”
曹宝儿跑到两人身前,犹豫了一下:“有一件事,我没告诉我娘。”
池依依蹲下身与他平视:“什么事?”
曹宝儿道:“爹爹喝酒那晚上,我起床尿尿,看见爹爹在院子里挖了个洞。”
“哦?挖在哪儿?”
“就在树底下。”曹宝儿道,“可早上我去看,那个洞已经没了。”
“你没挖开看看?”池依依问。
曹宝儿摇头:“我忘了……”
爹爹不在的时候,娘亲盯着他上学堂,晚上回来还要检查功课,他一转头,就把这事忘得一干二净。
直到今晚听娘提起,他才想起来。
池依依揉揉他的脑袋:“我们知道了,明一早再来看你和你娘,你快回医馆去,不许再乱跑了。”
曹宝儿红着脸:“嗯。”
目送孩儿进了医馆,池依依转向陆停舟:“宝儿的这事,你怎么看?”
陆停舟沉吟:“他叫你姐姐。”
池依依这才想起曹宝儿刚才的称呼,不禁笑道:“孩子家,弄不清称呼也是常事。”
“他的功课一定不好。”陆停舟道。
池依依忍不住白他一眼:“正事。”
陆停舟道:“倘若曹方真在院里挖了个洞,多半是为了藏东西。”
“他喝酒第二就和柳如镜出发去了京城,”池依依道,“他藏的东西会不会和他的死有关?”
“不无可能。”陆停舟道,“照理,曹方在永乐县当了那么久的都头,他不幸身亡,柳如镜对他的家人多少应该照拂一二。”
但万桂花和曹宝儿眼下的状况却和乞丐差不多。
“万夫人家中多次失窃,衙门却对此敷衍了事,而她几次去衙门求见,柳如镜都置之不理,”池依依道,“这实在不合常理。”
“除非他有意逼走她们。”陆停舟冷冷道,“万桂花是永乐县人,与左邻右舍一定常有往来,她既对丈夫之死心存疑虑,难免会在言语中漏出几分。”
“柳如镜若听到这样的怀疑,必定担心此事传扬开去,”池依依推测,“曹方刚刚去世,若万氏母子再遭不测,恐怕对他的官声有碍,那场大火没能烧死二人,他自然不好再动手。”
所以万桂花才会变得一贫如洗,在永乐县无法立足。
柳如镜的目的就是要让她自己离开。
万桂花一个寡妇,带着半大不的孩子,在外生存实为不易,柳如镜什么都不用做,就能让这对母子走上绝路。
然而他却没有料到,万桂花竟一心想着上京找陆停舟。
她偏执也好,疯狂也罢,机缘巧合之下,她竟然在平安城遇见了陆停舟。
“你,这是否算是冥冥之中自有意?”池依依道。
倘若陆停舟不带她出门观灯,他们就不会遇见曹宝儿,倘若曹宝儿不是一心念着为母亲找吃的,也不会在市集上被他们抓住。
“是你心善。”陆停舟道。
若非池依依看他那一眼,他问清状况之后,顶多给曹宝儿一点银钱,让他自己去找大夫给母亲看病。
池依依笑了下,轻轻摇头:“不,我们陆少卿也是好人。”
她真心夸赞,面前的男子却未露出满意的神情。
“我是否对你过,我不是好人?”陆停舟道。
这熟悉的口吻令池依依一怔:“你想起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