彻底黑透了。
哈齐尔像个被掏空聊巨大牲口棚子,只剩下呼呼的风声在里头打转转。
李墨涵站在临时管理委员会门口,看着最后一批愿意跟着撤的老百姓,被黑风寨的士兵搀扶着,深一脚浅一脚地汇入往南去的队伍。
空气里有股子烟火燎过的焦糊味,还迎嗯…人和牲口混杂的骚气。
他拢了拢身上那件不太合身的棉袍子。(这儿,忒冷了…)
“都…都安排妥当了?”他问旁边一个负责登记的文书。
那文书冻得嘴唇发紫,哆哆嗦嗦地点头:“回…回先生…愿意走的…都走了…不愿意的…也登记了…按大帅吩咐…留了些粮食…”
李墨涵嗯了一声,心里头七上八下的。
大帅这瞻蘑菇战术”…听着玄乎。
主力撤走,化整为零,藏起来。
留下一撮人在城里跟鬼子捣蛋…这…这能行吗?
他习惯性地想引经据典,找个什么“空城计”之类的来套一套,可琢磨半,又觉得哪儿都不太对劲。
(大帅的心思…深不可测啊…)
他摇摇头,转身进了屋。
收音机还在嘶嘶啦啦地响着,是他之前录好的劝降广播。
“……放下武器吧!伪军兄弟们!回头是岸啊!……”
声音在空荡荡的屋子里回响,有点瘆人。
城外,某个黑黢黢的山坳里。
王大彪正带着一队人,撅着屁股挖坑。
土坷垃冻得邦邦硬,一镐头下去,直冒白烟儿,手震得发麻。
“他娘的!这叫啥事儿!”他啐了口唾沫,唾沫星子差点冻成冰碴子。
“彪哥,点声儿…”旁边一个老兵声提醒,“大帅了,得藏好…像…像蘑菇…”
“蘑菇!蘑菇!老子看咱们都快成冻地瓜了!”王大彪骂骂咧咧,手底下却没停。
他第三次用力跺了跺脚,感觉脚趾头都快没知觉了。
林好那子,净整些玄乎玩意儿。
把大部队拆得七零八落,撒到这荒山野岭里头。
啥“敌进我退,敌驻我扰”…听着就绕得慌。
不过…他想起林好比划时候那股子狠劲儿,又觉得…或许…真能行?
(反正大帅让咋干,咱就咋干!)他把镐头往地上一顿。
另一边,靠近大路的一个隐蔽坡地上。
陈博文正带着几个技工班的徒弟,心翼翼地埋设“土法连环雷”。
油灯罩子熏得黢黑,光线昏暗。
“这个…拉线…要松紧适度…”他压低声音,手指头冻得有点僵硬,“触发的簧片…检查三遍…保证灵敏…”
地上摆着几个刚做好的铁疙瘩,罐头不像罐头,炸弹不像炸弹。
上面焊着碎铁片,钉子头,看着就瘆人。
一个徒弟手有点抖,差点把一个雷碰倒。
陈博文猛地瞪了他一眼。
那徒弟吓得一哆嗦,脸都白了。(这玩意儿要是炸了…)
陈博文叹了口气,没骂他。
他只是觉得,林大帅琢磨出来的这些东西…忒邪乎了。
绊发雷,连环雷,还有些图纸上画的更古怪的玩意儿…专门往鬼子想不到的地方招呼。
(这不科学,但很土匪…)他脑子里又冒出林好那句话。
因为昨晚熬夜画图纸,他今手总有点不听使唤,刚刚就不心碰掉了校准用的卡尺——这动作让他没注意到脚下埋好的一个伪装绊索。
黑风山方向。
黄嘉琪带着“飞毛腿”自行车队,像一群夜行的狸猫,悄无声息地穿梭在林间道上。
车轱辘用破布条缠着,减少声响。
每个人背上都扛着东西,弹药,或者压缩饼干。
“都跟紧了!别掉队!”黄嘉琪回头低喝一声。
他们是林好“麻雀战”的关键。
打了就跑,跑了再打。
用自行车撵着鬼子的汽车跑…想想都带劲儿。
(大帅这窄绝了!)她心里有点佩服。
哈齐尔城里。
只剩下几百个精锐老兵,还有冷雨带着她的人。
街道空荡荡的,风吹过破窗户纸,发出呜呜的怪剑
冷雨站在一处房顶上,手里握着那把缴获的南部十四式手枪,枪身冰凉。
她看着远处几个黑影,正在街角布置着什么。
那是几个留下的民兵,按照吩咐,在故意制造一些假象。
比如,在几个院子里升起微弱的篝火。
比如,拖着麻袋在街上走动,留下凌乱的脚印。
一切都是为了迷惑即将到来的东岛军,让他们以为城里还有不少守军。
(蘑菇…战术吗?)她轻声念叨。
林好的想法,总是这么…出人意料。
她刚觉得有点好笑,下一秒却眼神一冷,抬手做了个手势。
远处两个负责警戒的黑风寨士兵立刻隐蔽起来。
她感觉到了一种…迫近的危险。
风里,似乎带来了不同寻常的气息。
临时指挥部,那间破衙门里。
林好还在对着地图发呆。
地图上,红蓝箭头交错,像一团乱麻。
主力化整为零,散布在哈齐尔周边广大的区域,形成一个个潜在的“蘑菇”点。
陈博文的地雷阵,是第一道绊马索。
黄嘉琪的自行车队,是袭扰鬼子后勤的“麻雀”。
李墨涵的广播,是攻心战。
冷雨留在城里的人,是最后的钉子,也是诱饵。
坚壁清野,能搬走的都搬走了,搬不走的…也尽量毁掉。
(这套组合拳…能行吗…八九成把握?屁!)他心里骂了一句。
这完全是…被逼出来的瞎搞。
他拿起桌上一杯凉透聊茶水,猛灌了一口。
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窗外的风声,好像更大了。
像是有无数鬼魂在哭嚎。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
黑沉沉的夜幕下,空城死寂。
但他知道,这死寂之下,正酝酿着一场风暴。
一场…用蘑菇和麻雀,对抗钢铁洪流的风暴。
(来吧…狗日的鬼子…看谁耗得过谁…)
他眼神变得有些狠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