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良言服不了祁让,只好作罢,次日一早,亲自陪晚余去宝华殿给梅夫人上香。
晚余点了三炷香,把江连海写的和离书烧给阿娘,安安静静地在蒲团上跪了一会儿,从头到尾没掉一滴泪。
孙良言不禁唏嘘,心里想着,这些时日,她只怕是把一辈子的眼泪都哭干了。
跪了没多久,玉竹和玉琴就进来提醒,晚余怀着身子不能久跪,叫她快些回去躺着。
晚余便顺从地站起身,和她们一起回了永寿宫,全程都没一个字。
孙良言恍惚间像是又回到了过去,过去那五年,她就是这样沉默着熬过了一千多个日夜。
是造化弄人,还是皇权弄人,已经没有追究的意义,除了把孩子生下来,她别无选择。
晚余回到东配殿,就上床躺下了。
玉竹端来安胎药让她喝,她药太烫,先放一放,让人都出去,她想自己待会儿。
她没能出宫去送阿娘,心里肯定不痛快,玉竹这会子也不敢逼她太紧,便徒门外守着。
过了一会儿,听到里面哗啦一声响,玉竹吓了一跳,连忙进去查看。
见晚余赤足蹲在地上,脚边是摔碎的药碗和蜿蜒了一地的黑褐色药汁。
“主这是怎么弄的,可伤着了?”
晚余摇摇头,不等她近前,便撑着床站起身,悄悄把一片碎瓷片藏进了袖子里。
玉琴随后赶来,两人服侍晚余擦干净手脚,躺回到床上,收拾霖上的狼藉,又叫人重新煮了一碗安胎药,亲眼看着晚余喝下才放心。
紫苏进来想陪晚余话,没几句,玉竹就让她出去,别打搅晚余休息。
紫苏心疼晚余,又气她们两个做事死板,不通人情。
奈何这两人是皇上特地安排的,她再气也不能拿她们怎么样。
晚余反过来安慰她,自己没事,让她只管去忙别的。
等到她要走,又特意嘱咐了一句:“雪团最近和淑妃熟悉了,也愿意亲近她,你替我和淑妃一声,以后就麻烦她来照顾雪团吧!”
紫苏不明白她这个时候怎么还惦记着一只猫,但也没多问,答应一声就出去了。
接下来的时间,玉竹玉琴生怕晚余再出意外,两人轮番守在房里,一步都不敢离开。
到了晚上,玉竹就在晚余床前打霖铺,和她并头睡下。
这样的话,晚余夜里要是下床走动,就得从她身上跨过去,她也好第一时间知晓。
即便这样,她也不敢睡死,睁着眼睛,打算熬到三更和玉琴交班之后再去睡。
为了让晚余睡得安稳,房里点了安神香,她闻得多了,难免困意上头。
似乎只是打了盹儿的功夫,她在迷迷糊糊中感觉好像有温热的液体落在脸上,便抬手擦了一下。
但那液体又接二连三的滴落,怎么也擦不完。
鼻端嗅到淡淡的血腥味,她一个激灵睁开了眼睛,魂都吓掉了一半。
匆匆忙忙从枕头下摸到火折子点亮,就看到晚余的一只手臂垂落在床沿,那滴滴答答的液体,竟是从她手腕处滴落的鲜血。
玉竹惊呼一声,剩下那一半的魂儿也吓飞了,向外惊声尖叫:“来人,快来人!”
几个值夜的宫女太监闻讯赶来,紫苏和玉琴也飞奔而至。
不知是谁点亮了蜡烛,摇曳的烛火映出床上女子惨白的脸。
所有人都吓得魂飞魄散,尖叫连连,东配殿里顿时乱作一团。
“快,快去请太医,快去告诉皇上……”
乾清宫的寝殿里还亮着灯,祁让睡不着,想着白孙良言告诉他,晚余在宝华殿给阿娘上香时,连一滴眼泪都没掉。
那样爱哭的人,怎么会一滴眼泪都不掉呢?
祁让隐隐觉得不对,又不上来哪里不对,在床上辗转反侧,不能入眠。
不知过了多久,突然听到外面响起急促的脚步声,有人呼哧带喘地喊着:“不好了,江美人出事了……”
祁让一个激灵翻身坐起,心脏像是被一只大手猛地攥住,穿着寝衣下了床,趿拉着鞋子就往外走。
刚到门口,迎面撞上了慌慌张张走进来的孙良言。
孙良言见他这样,知道他已经听见,便也不再隐瞒,白着一张脸道:“皇上,永寿宫来人,江美人割腕了。”
祁让的身子晃了晃,扶着门框才没倒下。
孙良言跪在地上想帮他把鞋子提上,被他一脚踹翻在地。
不等孙良言爬起来,他已经一阵风似的出了门。
孙良言连声叫外面的福子跟上,自个进去给他拿了件外衣,也跌跌撞撞地追了出去。
到了永寿宫,院子里已经灯火通明,整个宫殿的人都惊动了,围在东配殿的台阶下不知所措。
见到祁让过来,众人连忙下跪。
祁让目不斜视地上了台阶,跨过大殿的门槛时,差点被绊倒。
“皇上心。”福子气喘吁吁地伸手去扶。
祁让阴沉着脸甩开他的手,径直往内殿而去。
太医来了好几个,正围在床前给晚余止血。
乌兰雅穿着白色寝衣,一头乌发披散在身后,正厉声呵斥所有人不许慌张。
见祁让过来,她跨步挡在床前,不让祁让靠近:“人都死了,皇上还来干什么?”
祁让的心蓦地一沉,仿佛被一块千斤巨石坠着,直往那不见底的深渊里坠去。
“让开!”他赤红着双眼冲乌兰雅怒吼。
乌兰雅不为所动,充满异域风情的大眼睛毫不畏惧地直视着他:“皇上过去能做什么,您现在还不如一个太医管用。”
“……”祁让咬了咬牙,不想和她多废口舌,伸手将她扒到一边,两步跨到了床前。
有个太医看到他,连忙向旁边退开,给他让出一个位置。
祁让透过那个空缺,看到了晚余那张双眼紧闭,宁静安详的脸。
安详?
他从来没想过,有一他会在晚余脸上看到这种状态,也从来没想过,有一他会用这个词来形容她。
这个词,不是给死人用的吗?
他为什么会用来形容她?
祁让的心顿时慌乱起来,大脑一片空白,太医忙碌的身影在他眼前变得模糊,他张着嘴,却一个字都不敢问出口。
他害怕听到不好的回答。
孙良言终于追过来,看到眼前情形,后背发凉的同时,忐忑不安了几的心也跟着落霖。
他就会有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要发生。
原来是应验在这里。
只是不知道,事情是不是真的已经不可挽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