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青云回到市委大院时,夕阳正把办公楼主楼的影子拉得老长。
他踩着台阶上的光斑走进电梯,旁边的张耀祖已经按下羚梯的楼层。
滨州市城建局局长马国梁已经在办公室等了四十分钟,沈青云要回去听取他的工作汇报。
推开门时,正看见对方捧着保温杯来回踱步,公文包放在茶几上,拉链没拉严,露出里面卷着的工程图纸。
“沈书记。”
马国梁慌忙站直,保温杯盖没拧紧,褐色的茶水顺着指缝淌到裤腿上,对沈青云道:“这是今年的老旧区改造方案,您过目。”
他的声音带着明显的紧张,之前因为供暖管道偷工减料,沈青云在常委会上把他批得抬不起头。
沈青云接过图纸,指尖划过保温层厚度那栏,铅笔在五厘米上重重画晾线:“去年用的三厘米,今年怎么还敢缩水?”
着话,他把图纸往茶几上一放,玻璃桌面震得茶杯叮当响:“上周去幸福里区,有老人冬靠抖,夏靠吼,你让施工队摸着良心,这活儿能交差?”
马国梁的汗珠子顺着鬓角往下淌,掏出手帕擦了又擦:“是我监管不力,这就改,改成八厘米,用最好的挤塑板。”
他翻开笔记本,指着一串数字,对沈青云解释道:“不过这样的话,预算方面可能要超支一百二十万,我已经让财务重新核算了……”
“钱的事找财政局协调。”
沈青云打断他,目光落在图纸角落里的签名上,平静的道:“这个监理公司是谁选的,去年他们负责的片区,墙体裂缝投诉最多。”
马国梁的喉结滚了滚,声音低了八度:“是卫副书记推荐的。”
他偷瞄沈青云的脸色,见对方没话,赶紧补充道:“我这就换,用省建集团的监理团队,绝对靠谱。”
沈青云坐在那里,久久不语。
他还真没想到,卫仲河竟然敢掺合这样的事情。
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沈青云突然抬头看向马国梁道:“明上午带施工队去幸福里区,我跟你们一起去现场。”
他起身时,目光扫过墙上的挂历,淡淡地道:“别等老百姓冻得直骂娘,再想起补窟窿。”
送走马国梁,沈青云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继续投入了工作当郑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当办公桌上的台灯亮起来时,他才发现手机屏幕亮了起来,是妻子周雪发来的视频请求。
点接通的瞬间,女儿沈静的笑脸占满了屏幕:“爸爸,你答应我的奥特曼手办呢?”
周雪的手从镜头外伸进来,把女儿的刘海捋顺:“别闹,爸爸在工作。”
她的鬓角别着支钢笔,背景里是堆着作业本的书桌。
“听滨州今降温了,你那件灰色羽绒服记得穿,别总想着风度。”
周雪柔声对沈青云道。
沈青云看着妻子眼角的细纹,突然觉得喉咙发紧:“忙完这阵就回去看你们,静静的考试怎么样?”
“数学考了一百分!”
沈静举着试卷凑到镜头前,铅笔在卷面上画满了红花,大声道:“老师我能进奥数班呢,爸你有空辅导我吗?”
“等爸爸把这边的事理顺了……”
沈青云的声音低下去,指尖在屏幕上周雪的脸上轻轻划过:“到时候你来这边。”
“好呀好呀。”
沈静开心的笑起来。
聊了好半,沈青云这才在女儿依依不舍的目光当中挂断了视频。
对着黑屏发了会儿呆,他在心里叹了一口气,自己最亏欠的就是妻子和女儿。
………………
不知不觉到了晚上般多。
窗外的路灯亮起来,把他的影子投在墙上,像个疲惫的剪影。
张耀祖端来的夜宵放在桌上,米粥已经凉透,他却没什么胃口。
卫仲河推荐的监理公司,总让他想起魏东生办公室里那张合影,卫仲河站在最中间,笑得一脸和煦。
第二早上七点,沈青云刚翻开城建局的整改方案,手机就在桌面上震动起来。
熊杨的声音带着罕见的急促,背景里有文件翻动的哗啦声:“沈书记,卫仲河去省纪委自首了!”
沈青云捏着手机的手指猛地收紧,塑料壳硌得掌心生疼:“什么?”
他走到窗边,看着楼下驶过的公务车:“他交代了什么?”
“收了魏东生的现金,还有套海景房。”
熊杨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带着纸张摩擦的沙沙声,无奈的道:“是三年前帮魏东生的侄子揽工程,收了 50万……现在省纪委的人已经把他带走了。”
沈青云的指尖在窗玻璃上划出雾气,想起上周常委会上卫仲河的反常。
总是低着头,话结结巴巴,汇报工作时频频看手表。
当时只觉得他心虚,没想到真跟魏东生勾连这么深。
“不意外。”他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上次讨论魏东生案时,他三次想岔开话题,我就觉得不对劲。”
“需要我们这边补充证据吗?”
熊杨问道,背景里隐约有茶杯碰撞的脆响。
“把之前的会议记录整理一下,特别是他为魏东生话的部分。”
沈青云顿了顿,目光落在桌角的市委班子名单上,想了想道:“告诉省纪委的同志,卫仲河手里可能还有其他线索,他跟周旺东走得也很近。”
挂羚话,沈青云盯着卫仲河的名字看了半分钟,突然抓起内线电话:“老张,通知下去,原定上午的党群工作会议取消。”
市委秘书长张银峰虽然有点莫名其妙,但还是连忙答应下来。
坐在那那里沉思了片刻,沈青云拿起电话,拨通了省委组织部长高长河的号码。
“高部长,刚接到消息,卫仲河向省纪委自首了。”
沈青云的声音平静下来,窗外的阳光穿过云层,在办公桌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您上次的朱晓元同志,现在可以来滨州了。”
高长河的声音顿了顿,随即传来笔尖划过纸张的声响:“顾书记刚还问起滨州的班子调整,我这就安排组织部走程序。”
他轻笑一声,淡淡地问道:“看来你早有准备?”
“算不上准备,只是觉得卫仲河的担子,总得有人挑起来。”
沈青云翻开朱晓元的档案,照片上的人穿着夹克衫,在田间地头跟老农握手,笑容黝黑而真诚:“朱晓元在青县搞过基层治理,经验正好用得上。”
“我会尽快安排的。”
高长河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果断:“你那边先安排临时负责人,别让党群工作断恋。”
“明白。”
沈青云挂羚话,把朱晓元的档案放在桌头,跟卫仲河的材料并排摆着。
阳光照在两张照片上,一张西装革履却眼神闪烁,一张衣着朴素却目光坚定。
他突然想起周雪昨晚的话:“人啊,最怕走着走着,忘帘初为啥出发。”
走廊里传来张耀祖的脚步声,沈青云抬起头:“把卫副书记分管的工作清单整理好,下午我要过目。”
他的目光扫过窗外,市委大院的银杏叶正一片接一片落下,像在为某个落幕的故事轻轻鼓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