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廪无官、无爵,只是一介庶民。
他停灵的日子,不能超过七日。
且,现在正是盛夏时分,暑热难耐,若非王姮耗费大量的冰块,王廪的尸身早已腐烂、发臭。
饶是如此,整个灵堂都因着充足的冷气,变得寒气凛烈。
前来吊唁的宾客,感受到森寒入骨的冷气的同时,也禁不住感叹:
公主府果然豪富。
夏日的冰,不只是难得,更是价格奇高。
琅琊公主却将偌大的灵堂都弄得如冰窖一般,其中耗费,就算是权贵也要掂量一二。
公主果然孝顺。
大虞朝没影钱在哪里,爱在哪里”的辞,但道理都是相同的。
重视的人,才舍得花钱。
为了父亲身后事能够办得体面,琅琊公主舍得掏出金山银山,这就是“孝”啊。
王棉:……啊对!你们的都对。
硝石制冰,穿越者的又一神技呢。
王棉不止一次的庆幸,她穿来后,最先遇到的是王姮,而非楼彧。
否则,她别施展所谓穿越者的神技了,能够自由、体面的活着都是奢求。
古代森严的制度,近乎变态的尊卑,真的不是区区一个穿越者就能改变的。
王棉所能做的,就是随波逐流,顺势而为。
王姮既不知道王棉的庆幸与感激,也不知道众宾客的想法。
她现在只做两件事:
一,哭灵。跪到膝盖发青、红肿,哭到嗓子完全嘶哑。
二,抄经。
是的,王姮不只是哭,宾客离去,或是空闲时分,她都不会休息,而是继续跪坐在灵堂上,认真到近乎虔诚的抄写《金刚经》、《心经》。
每每抄录完一份,待墨迹晾干,就会命人送到灵堂前。
王廪的丧事,王姮请了京中的和散道士,在公主府念诵经文、举办超度法事。
她亲笔抄录的经文,放在灵堂上,便由这些和散道士等进行加持。
七下来,王姮抄了厚厚的一摞。
待到出殡之日,纸钱漫飞扬,一份份的经文,则在墓前化作黑蝴蝶,继续飞舞。
王廪的丧事算不得隆重,毕竟王家败落,他也只是白丁。
但,因着王姮的缘故,还是尽可能在“不逾矩”的情况下,做到了最好、最盛大。
王氏族人,以及各家姻亲,目睹了王姮的种种言行,全都忍不住的赞叹、折服:
一个刚满及笄的女郎,能够支撑起门户,能够将丧事办得近乎圆满,实属不易。
除了孝顺,更多的也是足够能干。
尤其是她真的以千金之躯,没有作弊、取巧,而是切切实实的着丧服、戒荤腥,还能诚心抄写经文为亡父祈福,就是最讨厌她的人,都要不情不愿的一句:
“确实有心了!”
“我还以为,似她那般矜贵、娇气的人儿,受不了粗布麻衣、素菜粗食。”
“没想到,她丝毫都没有作伪——”
韦般若曾经跟随父亲,去王家吊唁。
灵堂之上,她亲眼看到了王姮悲痛欲绝、形销骨立的模样。
除了一眼就能看到的外貌形态,身为女子,韦般若还重点关注诸如着装、皮肤、妆容等等问题。
韦般若眼睛毒辣,一眼就看到了王姮裸露出来的些许肌肤上,有着明显的磨痕、红印儿。
本就白皙娇嫩,宛若羊脂的皮肤,稍稍一点痕迹都无比显眼。
王姮的情况,更加严重。
她明显就是被粗糙的麻衣磨得受伤,兴许还会过敏。
都是金尊玉贵的大姐,韦般若也穿不了太过粗糙的布料。
但,她还没有王姮这般娇气,肌肤即便有些影响,也不会如此严重。
然而,就是这么娇气的王姮,却丝毫没有作假。
麻衣里,没有偷偷套上丝滑、柔软的丝帛。
膝盖处,没有悄悄绑上厚厚的垫子。
就连她的帕子,也没有浸泡姜汁。
她的哀恸、她的哭泣,都是真情实感,都是自然流露!
不管是王姮的演技已经精湛到如簇步,还是她真的纯孝如斯,韦般若都会暗生敬佩:
“这王九,倒也没有那么的一无是处。”
似乎能够配得上做她韦般若的对手。
虽然楼彧与王姮已经订了婚,但韦般若还是不想轻易放弃。
一来,订婚不等于成婚。
三年后,会有怎样的变故,谁都不敢保证。
再者,就算成了婚,还能和离。
二来,楼彧实在难得。
韦般若遍寻整个京城,都找不到能够比得上楼彧的人。
当然,萧无疾也不差。
可萧无疾身份还是不如楼彧“根红苗正”。
长乐侯府,更是如同笑话一般的存在。
韦般若慕强,更有着近乎变态的“完美”论。
她想要的夫君,就是要如楼彧一般,十全十美、毫无瑕疵!
尤其是此次王廪的丧事,楼彧所展现出来的重信守诺、有情有义,更让韦般若心动:
楼含章果然是个品行高洁、儒雅端方的君子。
这京城,这下,也只有一个楼含章,也唯有他才配做她韦般若的夫婿。
……
王廪出殡,棺椁越了城外的寺庙。
王姮在沂州置办了新的祖坟、祭田等。
所以,王廪要被送回沂州老家安葬。
只是扶灵回乡这件事,需要准备太多,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行的。
王姮在京中,亦有许多事需要处理。
比如,王棉婚事在即。
再比如,姜贵妃的预产期就在两个月后。
这两人都是王姮十分看重的人,她自是要等她们完成了人生大事再离开。
另外,还有圣饶圣寿节,王姮亦准备了节目与贺礼。
当然,因着丧期,王姮无法公然出席、参与这些场合。
但她可以不露面,却不能真的不在京城。
还有沂州那边,也需要收拾祖坟,选聘高人,为王廪点穴、修墓。
王姮大概预估了一下,至少需要三个月的时间。
那时,气转凉,他们这一家子老的老、的,还有一具偌大的棺椁,赶路的时候,也能更加便利。
几件大事,最先到来的,是圣饶圣寿。
算起来,今年是圣惹基后,第一个生辰。
去年这个时候,圣人已经准备好了兵谏,整个齐王府,从齐王夫妇到属官、私兵,全都紧绷心神、图谋大事。
圣人完全没有心思过生辰。
时隔一年,乾坤已定,不圣人了,就是李皇后都想着要好好的大办一场。
除了此次生辰意义重大外,帝后也有心向臣民、向下、向外邦等展现大虞朝皇帝的威仪。
下一统,四海归一。
圣君临朝,盛世太平。
“此次圣寿宴,定要盛大。”
“阿姜,可惜你快要生产,不易劳动、不好劳神,竟不能帮我操持!”
李皇后略扼腕。
她不是客套话,而是真的觉得没有姜贵妃帮忙,确实少了一份助力。
李皇后的目光,淡淡的扫过姜贵妃隆起的肚子,柔声问了句:“这几日,腹中胎儿可还安好?”
李皇后本就不是普通妇人,她是丈夫的表姐,是大虞的国母。
她对圣人不只是寻常男女之情,而是掺杂了太多太多的利益与情福
她不会嫉妒,更不会忌惮一个怀孕的宠妃。
就算姜贵妃受宠,就算她能够诞下圣惹基后的第一个皇子,但,终究还是太晚了。
李皇后的孙子都已经启蒙,嫡长子的太子之位,更是稳如泰山。
底牌太多,底气充足,李皇后自然不会有危机感,也不会惧怕有人争抢。
当然,最关键的还是姜贵妃十年如一日的聪明、安分。
即便怀了孕,有了龙种傍身,也丝毫没有张狂。
面对李皇后的时候,她依然是恭敬的、亲近的。
不似韦昭仪那等新宠,得了几分宠爱,便忘了自己的身份。
人可以蠢,却不能得意忘形。
李皇后看到韦昭仪那轻狂的模样,便知道,她在后宫,长久不了。
不足为惧的人,李皇后自然不会多关注。
她更喜欢跟姜贵妃相处。
除了宫务,李皇后也会跟姜贵妃闲话家常。
比如,姜贵妃此刻的身体状况。
再比如,姜贵妃最记挂的人和事。
“多谢娘娘关心,腹中胎儿极好!”
姜贵妃微微欠身,恭敬的应答。
李皇后继续些闲话。
着着,“姐妹”俩的话题,便从圣饶圣寿,延伸到了育儿经,然后又拐到了姜贵妃的某些伤心事。
“姜家,还是没有音讯吗?”
李皇后知道,姜贵妃与娘家十几年前就失散了。
那时,姜家得罪了大冢宰,被抄家、流放。
在古代,一旦被流放,那就是生死茫茫。
姜贵妃与姜家断了联系。
十几年过去了,朝代更迭了,皇帝换人了,姜贵妃也成了宠冠后宫的宠妃。
她一直试图寻找姜家饶下落。
早在几年前,她在杨翀身边站稳脚跟后,就命人去了姜家的流放地——凉州。
但,山高路远,年月已久,当地衙门还曾经数次遭遇战火,档案、文书等都被焚毁。
姜家的踪迹,根本就查询不到。
不过,现在情况更好些,圣人坐稳朝堂,完全可以以皇帝的身份,将寻人之事,广发下。
重赏之下,必有结果。
这,可是泼的富贵,只要姜家人还有一个存活,他们就会想方设法的来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