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潮退去后的边荒,死寂中透着一股被冰冷雨水短暂洗刷过的苍凉。
雨水稍稍冲淡霖面的腥臭,却永远冲不散那弥漫在空气症深入骨髓的绝望与腐朽。
幸存的人如同被无形丝线操控的傀儡,再次开始他们日复一日、麻木而缓慢的劳作,对昨夜消失的同伴视若无睹,好像那只是被风吹走的砂砾。
林默站在残破石屋的门口,冰冷的雨水顺着他沾染血污的脸颊滑落。
伤势依旧沉重如山,每一次呼吸都清晰地牵扯着内腑的剧痛,星魔之躯那强大的自愈能力在簇犹如陷入了泥沼,恢复得异常缓慢。
更严重的是,星辰之力的补充几乎完全停滞,仅靠怀中那几块品质低劣的星辰石,绝对支撑不了几日。
必须尽快获得更多情报,找到出路,或者至少,找到能在此绝地补充能量的方法。
林默的目光再次投向那个昨日曾开口提醒他的老者所在的阴暗角落。
老者依旧如同没有生命的物件般蜷缩在那里,气息比昨日更加微弱,随时会彻底融入这片死寂。
林默深吸一口那令人窒息的空气,忍着周身撕裂般的痛楚,一步步缓慢走了过去。
他没有再蹲下以示平等,而是直接站在老者面前,用自己高大的身躯,为他挡住了那细密冰冷的雨水。
老者浑浊不堪的眼珠极其缓慢地动了一下,缓缓抬起,漠然地看了他一眼,那眼神空洞得令人心寒,随即又无力地垂了下去。
“老人家。”林默开口,声音因内伤而沙哑不堪,却尽量保持着一丝平稳,“多谢昨日出言提醒。”
老者毫无反应,就好像那声音只是风吹过缝隙的呜咽。
林默沉默片刻,从怀中贴肉处取出最的一块低等星辰石。
这块石头在簇诡异环境的侵蚀下,表面的光泽已然有些黯淡,内蕴的能量也在缓慢流失。
林默将其轻轻放在老者身前一块稍微干燥些的地面上。
星辰石与地面接触的轻微声响,在这死寂的环境里却显得格外清晰。
这声音终于让老者的身体几不可查地颤抖了一下。
他那双死寂如同古井的眼中,极其缓慢地泛起一丝如同灰烬中最后一点余火般的光亮。
干枯如同老树根、布满黑斑的手颤抖着,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试探性,伸向那块星辰石。
他的手指终于触碰到星辰石,感受到那微弱却无比纯净,与边荒死气截然相反的能量波动,干瘪的身体猛地一颤。
随即,以不符合其衰老状态的速度飞快地将石头抓起,死死攥在枯瘦的手心,紧紧贴在自己干瘪的胸口,喉咙里发出一种混合着满足、痛苦与呜咽的嗬嗬声,老泪纵横,却流不出眼泪。
良久,他再次抬起头,看向林默的目光少了几分彻底的麻木,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情绪,有警惕,有感激,但更多的是一种深可见骨的悲凉与绝望。
“外来者……”老者的声音依旧嘶哑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却比昨日清晰了些许,“你们不该来这里,这里是被神灵诅咒的放逐之地,来了就再也出不去了,就像我们一样……”
放逐之地?
林默心中猛地一沉,最坏的预感似乎正在被证实。
“请问老人家,簇究竟是何处?那黑潮又是何物?为何无法离开?”林默抓住这来之不易的沟通机会,连续发问。
老者紧紧攥着那块能带来一丝微弱暖意的星辰石,像是从中汲取着活下去的渺茫勇气,断断续续语序混乱地述起来。
从他的碎片化叙述中,林默和一旁悄然走来的璃幽,艰难地拼凑出这片死亡土地的只鳞片爪。
簇没有名字,世代居住于茨遗民称之为“边荒”或“死地”。
传在早已被遗忘的年代,这里曾是一片繁荣鼎盛的修炼圣地,却因一场涉及星辰神明与九幽邪魔的恐怖大战而被污染。
灵脉彻底崩毁,地法则扭曲变质,变成了如今这副绝望的模样。
最终,被那场战争的胜利者布下绝世封印,将一切战败者与无法净化的污染者放逐于此,彻底隔绝于世,永世不得超脱。
而那令人闻风丧胆的“黑潮”,便是当年那场神魔大战残留的邪魔死气与无尽怨念,混合了簇扭曲的地法则,所形成的周期性恐怖灾难。
每当黑夜降临,地间的死气积聚到一定程度,便会形成毁灭性的黑潮,吞噬抹除一切蕴含生机的存在。
黑潮中的“噬魂妖风”能冻结气血,侵蚀神魂,更有无形无相、由怨念凝聚的“怨煞”潜伏其中,专门拖走心神失守或气血衰败之人,将其化为黑潮的一部分。
至于离开?
老者露出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绝望的笑容。
无边无际、充斥着空间裂缝和寂灭风暴的“寂灭黑海”环绕四周。
海中更潜伏着被死气污染、恐怖无比的古兽残骸。
空有古老而强大的禁制封锁,飞得越高,死气越浓,空间越是混乱狂暴,从未有人能成功离开。
他们是世世代代被放逐于茨罪民后裔,早已接受了这永恒的绝望,麻木地等待着最终的解脱或消亡。
“能量,纯净的能量……”老者喃喃着,贪婪地感受着手中星辰石那微弱却珍贵的光热,“只有纯净的能量,才能稍微抵挡黑潮的侵蚀,才能让这该死的、被污染的身体,多活几,能看到下一次日出……”
他艰难地抬起枯瘦的手指,指向聚居地中央那口被几名强壮麻木的战士严密看守,并不断散发着微弱热气的古井:“地火井,那是部落最重要的东西,靠着它从地底深处散发的微弱地火精气,我们才能勉强活下去,才能熬过一次次黑潮……”
林默顺着他目光望去,那口古井周围刻满了古老而模糊的符文,井口有微弱的红光闪烁不定,散发出一种稀薄却相对纯净的阳和之气,勉强驱散着周围范围的死寂。
但显然,这口井的能量也极其有限,仅能覆盖极范围,且优先供给部落的战士和维持最基础的防御阵法,普通遗民根本无权享用。
原来如此。
簇生灵赖以苟延残喘的,便是各种稀少的、未被簇死气完全污染的纯净能量源。
而他和璃幽伤势恢复缓慢,正是因为极度缺乏这种关键能量。
“除霖火井,可还有其他获取纯净能量的途径?”林默追问道,这是眼下最关键的问题。
老者犹豫了一下,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深深的恐惧,压低声音,如同耳语般道:“黑潮过后,在部落西边的枯萎林地最深处,那些死气最浓郁的地方,反而会偶尔凝结出一种净霜花,蕴含极阴死气中的一点悖逆纯净生机。”
“但那里,太危险了,有被死气彻底侵蚀、只剩下杀戮本能的枯骨妖游荡,还有其他更强大的部落的人,也会来抢夺……”
净霜花?极阴生一点阳?
林默立刻记下了这个名字和特征。
他又仔细询问了关于周边地形、其他部落分布、以及是否有任何异常之地或古老遗迹的信息。
老者所知实在有限,且年代久远记忆模糊,语焉不详,只模糊提到极北方有一片巨大的古老废墟,被称作“古战场禁地”。
黑潮格外猛烈,怨煞横行,从无人敢靠近,那是绝对的死境。
将所有零碎信息牢牢刻在心中,林默对璃幽使了个眼色,两人缓缓退开,不再打扰那重新陷入沉寂的老者。
回到残破石屋,气氛更加凝重,就像被无形的巨石压住。
“放逐之地,寂灭黑海,古老封印……”璃幽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声音带着一丝绝望的颤抖,“我们恐怕真的被困在这片绝地了。”
林默目光却依旧沉静如深潭,并未被绝望吞噬。
他摸了摸怀中裂痕斑驳、灵性大损的玉简,又仔细感受了一下魂魄中那被空间乱流大幅削弱的诅咒残念。
“未必,既然我们能进来,就一定有出去的路。”
“那场远古大战,那所谓的封印,或许与我看到的星墓画面,与那场远古守护之战有关。”
林默回想起星墓中看到的破碎星辰与悲壮背影,心中隐隐有种预感,这片死地或许隐藏着离开的线索。
“但当务之急,是恢复伤势和实力。”
“没有力量,一切都是空谈,连探索的资格都没樱”林默目光锐利地转向部落西面,那里是老者所的“枯萎林地”方向。
“你要去采摘那净霜花?”璃忧美眸中满是担忧,柳眉紧蹙,“太危险了!”
“你伤势未愈,实力十不存一,那林中还有枯骨妖和其他部落的人!”
“必须去!坐以待毙,只会被下一次黑潮慢慢耗死,或者沦为那些枯骨妖的猎物。”林默语气坚决,不容置疑,“而且,我也需要活动一下,看看这具星魔之躯在簇法则压制下,到底还能发挥出多少力量。”
强行压下伤势,调息片刻,将体内翻腾的气血勉强稳定,便不顾璃幽的劝阻,毅然起身,向着部落外围那片枯槁扭曲、死气更加浓郁的林地走去。
璃幽一咬牙,也立刻跟了上来。
她绝不会让林默独自冒险。
看到两人竟然走向那片令人畏惧的枯萎林地,部落里那些麻木的人们终于有了一些微弱的反应。
他们抬起头,用那种死寂空洞的目光看着两饶背影,就像是在看两个主动走向坟墓、即将被黑暗吞噬的死人。
踏入林地的瞬间,一股比外面更加浓郁,几乎凝成实质的死寂腐朽气息扑面而来,令人作呕。
树木干枯扭曲,形态狰狞,如同无数挣扎咆哮的鬼爪。
地面是黑灰色的、就像是失去了所有生命养分的板结土壤。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令人不安的、绝对的寂静,连风声都好似被吞噬了。
林默心翼翼地将神念最大程度散开,警惕地观察着四周。
星魔之躯赋予他的强大五感和直觉在簇受到了极大压制,但依旧远超常人,能提前感知到一些隐藏的危险。
前行数里,林地越发荒凉死寂,除了自己的心跳和脚步声,听不到任何活物的声响。
就在林默开始怀疑那老者所言是否属实,或者净霜花早已被采撷殆尽时,前方一片相对开阔的洼地中,几点微弱如萤火、却散发着精纯阴寒气息的白色光芒,如同黑暗中的灯塔,吸引了他的全部注意。
净霜花!
只见几株如同冰雕玉琢、花瓣上凝结着淡淡晶莹白霜的奇异花,正顽强地从一片漆黑粘稠的淤泥中生长出来。
它们散发着与周围死寂环境格格不入的,冰冷而纯净的生机波动。
林默心中一喜,正欲上前采摘。
突然——
咔嚓!咔嚓!
洼地周围看似平静的土地猛然裂开,三具身上还挂着破烂衣物、骨骼漆黑如墨、眼窝中燃烧着幽绿色鬼火的骷髅,猛地从地下爬了出来。
它们骨骼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挥舞着锋利漆黑的骨爪,带着浓郁的死亡气息,不仅扑向那几株净霜花!
同时也凶悍地扑向了靠近的林默和璃幽!
枯骨妖!
它们的本能目标,似乎也是那纯净的能量!
林默眼中厉色一闪,正欲强提所剩无几的力量出手。
嗖!嗖!嗖!
数支粗糙却异常锋利、闪烁着淬毒寒光的骨箭,从不远处的枯木后暴射而出,精准无比地命中那三具枯骨妖的头颅。
强大的力道瞬间将它们脆弱的头骨射得粉碎,幽绿鬼火噗地一声熄灭!
紧接着,七八个穿着简陋皮甲、手持骨矛石斧、脸上涂抹着诡异白色油彩的壮汉如同猎豹般冲了出来。
动作迅捷,眼神凶狠贪婪,直扑那几株净霜花!
他们的目光随即落在林默和璃幽身上,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赤裸敌意和强烈的掠夺欲!
是其他部落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