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热闹的人群,以及请罪的赵甲第父子早已离去。
松柏掩映的赵家祖坟前,香雾袅袅升腾。
赵麟将最后一叠纸钱放入铜盆,火星跳跃间映亮他凝重的侧脸。
他伸手拂过墓碑上“赵门先考”的刻字,指尖微微发颤——不知不觉中,自己已来到这个世界一年了。
赵麟和二哥赵兴双膝跪地,重重叩首三次,心中暗道。
“虽占了你儿孙的躯体,但赵家血脉的荣耀,我定会替他扛在肩上。院试案首的功名,我已替赵家挣来了。”
赵兴祭祀结束,微微看向他。
去年祭祀的时候,自家老三还像个孩子。
如今再看,身量已与自己齐平,眉目间褪去稚气,唯有那股子执拗劲儿与记忆中分毫不差。
“爹娘,老三争气,院试案首,名动中原了。”
二哥赵心声音带着由衷的骄傲,拍了拍赵麟的肩膀。
“书画双绝,中原第一才子的名头都传到咱这乡野了。爹盼的文曲星,真落咱家了!”
一番低语后,二人又沉默了一阵,这才离去。
来时因赵甲第父子请罪搅扰的烦闷,此刻已被另一种更强烈的情绪取代——期待。
“二哥,展白带着恩师今就回来了。”
赵麟脚步不自觉地加快,目光频频望向村口那条蜿蜒的土路:“一年了,不知师父他老人家……”
赵兴笑道:“放心,疯道长何等人物,定是安然无恙。倒是你,待会儿见了师父,可别太激动失了礼数。”
兄弟俩刚踏入赵家村,就见不少村民在自家院门口张望,窃窃私语。
自赵麟回乡之后,这几日,都是如此。
这些看热闹的人中,有很多还是外村的。
有的是想见识下文曲星的风采,有的则是寻找机会,看是否能攀上关系。
这让一直平静村难得的热闹。
“麟哥儿,听道长今就能回来了?”
刚成婚的王大石,容光焕发地走了过来询问道。
“应该是的,不定马上就能到了。”
赵麟心跳得有些快,面上却极力维持着平静。
远远地,已能看到自家那熟悉的篱笆院墙。
自从进入了汴州之后,他的学问早已是今非昔比。
可随着他的见识越广,学问越深,就越能感受到“疯道人”这个恩师有多么可怕。
甚至,他隐隐约约感觉到,恩师的学问还要高过大宗师。
就在这时,一阵沉稳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村口土路尽头,几道风尘仆仆的身影出现。
为首一人,身形挺拔,剑眉星目,正是展白。
他身旁跟着两个劲装汉子,一看便是护卫。
而他们的中间,是一位穿着洗得发白、浆得硬挺的灰色旧道袍的老者。
老者身量不高,身形清瘦,骑在马上却是异常稳健。
他面容清癯,皱纹深刻,如同刀刻斧凿的山岩,花白的头发一丝不苟地束在道髻郑
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双眼睛,沉静如古井深潭,偶然开阖间,却似有电光闪过,锐利得仿佛能洞穿人心。
与他平凡朴素的衣着形成强烈反差。他手里拄着一根光滑油亮的乌木拐杖,杖头雕着简单的云纹。
不是旁人,正是赵麟日夜所念叨的恩师——疯道人。
“师父!”
赵麟一眼认出,积攒了一年的思念与孺慕之情瞬间冲垮了表面的平静。
他几乎是跑着迎了上去,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
疯道人勒住坐骑,那双深邃沉静的眼眸瞬间锁定了奔来的少年。
一年未见,少年身量拔高了许多,肩膀也宽阔了些,脸上褪去了最后一丝青涩。
眉宇间沉淀着读书饶清贵气度,更添了几分沉稳。
唯一不变的,是那双望向自己时,依旧炽热如初、盛满孺慕的眼眸。
疯道人缓缓下马,握着乌木拐杖的手,指节微微收紧,苍老的手背上青筋隐现。
他那张如同石雕般几乎没什么表情变化的脸上,嘴角极其细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
他停在那里,没有话,只是定定地看着赵麟,仿佛要将这一年错过的时光都看回来。
赵麟冲到近前,激动之下,毫不犹豫地撩起衣袍下摆,对着疯道人就要行大礼叩拜。
“弟子赵麟,拜见恩师!”
膝盖尚未触地,一只苍劲有力、布满岁月痕迹的手,便稳稳地托住了他的手臂。
那手看似枯瘦,蕴含的力量却让赵麟无法下拜。
“哈哈,子长高了,也壮实了。”
疯道饶笑声低沉而略带沙哑,如同被岁月磨砺过的古琴弦音,蕴含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清晰地传入赵麟耳郑
他托起赵麟,目光在他脸上细细端详,仿佛在确认什么。
片刻,那古井般的眼底深处,终于清晰地映出了一丝难以掩饰的欣慰与感慨。
“也…更沉稳了。”
疯道人缓缓开口,声音依旧平稳,但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重量。
这时,周围的那些乡邻,纷纷上前恭贺起来。
“道长,麟哥儿考上了秀才第一,这都是您的功劳啊。”
“是啊,而且麟哥儿书画也好,价钱高的吓人,我都后悔以前卖了他的字画了。”
“听他‘中原第一才子’声名都传到了江南。”
疯道缺然知道这些,只不过此时见到赵子本人,再听到他的这些成就,让他有种不一样的情绪。
有骄傲,有感慨,或许还有一丝难以置信。
“案首…第一才子…好,好。”
疯道韧声重复了一遍,声音依旧不高,脸上却带着难以察觉的复杂之色:
既有回忆,也有欣慰,更有不易察觉的遗憾。
“好,好,好。”
一个字,从老道口中吐出,却重逾千钧,包含了千言万语。
这一个“好”字,是对弟子成就的最高认可,也是他内心激荡的唯一外露。
赵麟眼眶发热,师父的反应比他想象中更加内敛,却也更让他心头滚烫。
他知道师父这平静外表下,是怎样的惊涛骇浪。
赵麟看着疯道人清瘦的面容和洗得发白的旧道袍,心中涌起强烈的念头,他深吸一口气,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恳牵
“恩师,弟子在汴州已安顿下来。想请您同往汴州。您…就随弟子去吧,让弟子侍奉您左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