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归西,霞光满。
宋芫与管事商谈完秋收后田地轮作之事,起身活动了下僵直的肩背,准备返回别苑。
路过账房时,屋内噼里啪啦的算盘声仍在作响。
他探头看了一眼,只见魏陶儿正埋头在账本前,眉头紧锁,手指飞快地拨弄着算盘珠子。
烛光映在他清秀的脸上,照出一片凝重的神色。
“这么晚了还在算账?”宋芫推门而入,笑着问道。
魏陶儿猛地抬头,见是宋芫,他微微一愣,随即放下手中的算盘,揉了揉酸涩的眼睛,道:“宋大哥,我发现这账目有些不对。”
“哪里不对?”宋芫走过去,走到案桌前,目光落在摊开的账本上。
魏陶儿指着其中一页道:“东柳庄今年春播时有壮劳力五百二十三人,今年却只有三百零七人,足足少了两百多人。”
“按往年惯例,工钱支出该有五百多两银子,可今年只发了两百五十两。”
宋芫眉头一皱:“少了这么多人?”
难怪今年秋收人手不够,还得临时从外面雇短工。
他原以为是今年气候干旱,庄稼成熟期推迟,导致收割时间紧张,没想到竟是庄子上的人手少了将近一半。
“东柳庄的管事可有上报人员变动?”宋芫沉声问道。
魏陶儿摇头:“账目上只记了正常的人员流动,像婚丧嫁娶这类,但加起来也不到十人。”
宋芫摸着下巴沉思。
这不对劲。
就算被惠王府招募进护卫军,按规矩每个田庄最多抽调五十人,不可能少了两百多劳力。
况且少了这么多劳壮力,田庄管事竟然没有上报,这明显有问题。
宋芫若有所思:“我知道了,改日找个时间,去东柳庄看看情况。”
广安府。
粮仓前,冬生清点着最后一批入库的粮食。
望着满仓金黄的稻谷,心里总算踏实了些。
“冬管事,账目都核对好了。”伙计递上账本。
冬生接过来翻了翻,确认无误后点点头:“辛苦了,明日开始给大家放五假,好好过个中秋。”
伙计们欢呼一声,纷纷收拾工具准备回家。
冬生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心里却没有太多喜悦,反倒沉甸甸的。
中秋将至,他得回家一趟。
也是时候该跟爹娘坦白他和乔风的事了。
“不用担心。”乔风不知何时已站在他身后,宽厚的手掌轻轻按在他肩上,“无论发生什么,我们一起面对。”
冬生深吸一口气,转身回抱住乔风,将脸埋在他坚实的胸膛前:“我知道。”
“只是想到爹娘可能会伤心,我心里就难受。\"
乔风抚摸着冬生的后背,沉默片刻后道:“要不...还是先别?”
“不校”冬生抬起头,眼中闪着坚定的光芒,“我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每次回家,娘都要提亲事,我编谎话编得自己都难受。”
乔风看着冬生倔强的神情,叹了口气:“那好,我们一起去。”
***
“这两冬生要回来了吧,之前表嫂的那个姑娘,我偷偷去瞧过了,模样周正,人也勤快。”冬生娘一边揉着面团,一边对丈夫道。
冬生爹蹲在门槛上磨镰刀,头也不抬:“你少自作主张,上回冬生不是了不急吗?”
“他都二十五了,还不急?”冬生娘把面团摔在案板上,“我看他就是存心气我!”
冬生爹叹了口气,放下镰刀:“儿大不由娘,你逼他也没用。”
“我这不是为他好吗?”冬生娘眼眶红了,“你他整日在府城忙活,身边连个知冷知热的人都没有,我这当娘的能不操心吗?”
“村里那些闲言碎语,你又不是没听见,我儿就是个残废,哪个姑娘眼瞎能看上他。我听着心里像刀割一样。”
“我就盼着他能成个家,好好过日子,怎么就这么难呢?”
到最后,冬生娘声音哽咽,连面团也揉不下去了。
冬生爹见状,连忙起身安慰:“好了好了,等冬生回来,咱们好好跟他。你也别太着急,咱儿子这么能干,不愁找不到好姑娘。”
冬生娘用袖子擦了擦眼泪,咬咬牙道:“这次他回来,什么我都得让他去见见那个姑娘。”
过了秋分,日头渐短,西江镇的山路上已有了几分凉意。
马车碾过碎石,发出细碎的声响。
冬生望着窗外飞驰而过的景色,目光无神,没有焦距,显得心不在焉。
就在这时,马车突然一个颠簸,随即停了下来。
外面传来车夫惊讶的声音:“哎哟,这怎么有个孩子?”
冬生回过神来,乔风先一步掀开车帘跳了下去。
冬生连忙跟上,只见路边草丛中放着一个竹篮,里面裹着个襁褓,隐约传出微弱的哭声。
“造孽啊!”车夫探头看了看,摇头叹息,“这荒山野岭的,谁家父母这么狠心?”
冬生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心翼翼掀开襁褓一角,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里面是个瘦的女婴,脸通红,哭声细若蚊蝇,显然被遗弃多时了。
在这世道,女婴被遗弃并不罕见,以前他们黎村经常能见到这样的事。
尤其河边、山林这些地方,隔三差五就出现女婴尸体,有的甚至被野兽啃食得面目全非。
直到......
有次,被舒家的那位撞见,从此村里再无人敢明目张胆地丢弃女婴。
冬生的手微微发抖,脑海中浮现出那些被野狗叼走的婴孩残骸。
“还活着!”他急忙将女婴抱起,裹紧襁褓,感受到怀中微弱的体温,心口一阵发紧。
乔风眉头紧锁,环顾四周:“这附近没有人家,怕是有人故意丢在这里的。”
车夫叹了口气:“这年头,养不起孩子的多了去了,尤其是女娃......”
闻言,冬生唇线抿直,一言不发。
这哪里是养不起,才丢的?
分明是嫌弃女娃,不愿养罢了!
冬生低头看着女婴皱巴巴的脸,她似乎感受到温暖,哭声渐弱,手无意识地攥住他的衣襟。
那一瞬间,冬生的心软得一塌糊涂。
“乔大哥......”他抬头看向乔风,眼里满是恳求。
乔风与他目光相接,立刻明白了他的心思。
他伸手轻轻抚了抚女婴的额头,沉声道:“带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