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上的使团,终于传回了准信。
快马卷着关外的风沙冲入京城,信使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亢奋。
瓦剌太师也先,已然同意了大明开出的所有条件。
太上皇的车驾,将在十日后,抵达京师。
消息如同一块投入油锅的冰块,整个京城瞬间炸开了锅,升腾起一股无形的、诡异的滚烫蒸汽。
前几日还因迎驾章程而偃旗息鼓的朝堂,再次变得暗流涌动。
有人欢欣鼓舞,奔走相告,仿佛看到了旧日荣光。
有人忧心忡忡,闭门不出,只觉得头顶的,又阴沉了三分。
是夜,御书房的烛火早早便熄了。
朱祁钰没有批阅奏折,他换上了一身寻常的青色便服,在兴安的引领下,穿过幽深的宫巷,走进了一处早已废弃的冷宫。
穿过杂草丛生的庭院,推开一道不起眼的角门,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向下延伸的石阶,出现在脚下。
阴冷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
石阶的尽头,是一间不大的密室。
这里没有窗户,只有墙壁上镶嵌的数十根手臂粗细的铜管末端,在烛火下泛着幽冷的光,如同一个个凝固的、巨大的耳朵。
公输奇早已侍立在此,他躬身行礼,动作无声无息,像一个融入黑暗的影子。
朱祁钰没有话,他径直走到墙边,拿起一个连着细软铜管的特制听筒。
听筒由黄铜和软皮制成,造型古朴,带着一丝凉意。
他将听筒轻轻放在耳边。
一阵细微的、嘈杂的声音,瞬间涌入他的脑海。
“六子,你这南宫修得是真气派,可这伙食怎的还不如从前?”
“嘘!点声!你不要命了?现在这儿可不是从前了,里里外外都是神机营的爷们儿,当心隔墙有耳!”
“怕什么,这偏殿就我们俩打扫,谁听得见……”
声音清晰得可怕,仿佛那两个负责打扫的太监,就在他耳边抱怨。
朱祁钰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他又换了一个管道。
这一次,传来的是风吹过庭院竹叶的沙沙声,还有夜虫的低鸣。
声音的层次分明,远近可辨,连风中夹杂的些许水汽,都仿佛能被感知。
“陛下。”
公输奇见状,上前一步,用一种近乎于耳语的声音恭敬介绍。
“此乃‘听风之术’,南宫之内,共设三百六十处收音之口,遍布所有殿宇、廊道、庭院,乃至假山水榭。”
“所有声音,皆汇于此。”
“无论日夜,任何风吹草动,都瞒不过您的耳朵。”
朱祁钰放下听筒,终于满意地点零头。
他知道,当他那位好皇兄住进来之后,他的每一句话,见的每一个人,他或喜或怒的每一次呼吸,都将在这间的密室里,被实时转播。
这是一种掌控一切的感觉。
一种如同神明般,俯视着棋盘上所有棋子的绝对快福
他甚至能清晰地想象出未来的画面。
石亨、曹吉祥那些人,费尽心机,买通宫人,递送密信,自以为衣无缝。
他们躲在南宫最隐秘的角落,策划着那场可笑的“夺门之变”。
殊不知,他们的每一次密谋,在他这里,不过是一场公开上演的滑稽闹剧。
这种绝对的信息差,就是他为所有心怀叵测的敌人,准备好的、最致命的武器。
他正沉浸在这种无与伦比的掌控感中,一个高大魁梧的身影,出现在密室门口。
是罗通。
他一身戎装未卸,甲叶上还带着夜巡的寒气。
他躬身行礼,声音带着一丝军人特有的凝重。
“陛下,锦衣卫密报。”
朱祁钰的目光从那些铜管上移开,落在他身上。
“。”
“石亨、曹吉祥等人,近日往来愈发频繁。”
罗通的声音压得很低,但在这安静的密室里,依旧清晰可闻。
“就在今晚,石亨在府邸设宴,召集了十余名京营中的旧部将领。”
“虽名义上是叙旧,但据我们安插的人手回报,酒过三巡,他们便屏退了所有下人。”
“席间,石亨痛陈陛下您削夺他们兵权,打压功臣,言语间,多有不敬。”
罗通到这里,眼中闪过一丝毫不掩饰的杀气。
“陛下,要不要臣……”
朱祁钰脸上毫无意外之色,反而露出一丝极淡的笑意。
那笑意在摇曳的烛火下,显得有些冰冷。
“鱼儿,闻到腥味了。”
他打断了罗通的话,语气平淡。
“朕就知道,他们安分不了几。”
他转过身,重新看向墙壁上那些沉默的“耳朵”。
“朕这位皇兄还没回来,他们就这么急不可耐。”
“好事。”
罗通一愣。
“陛下,这……”
“传令下去。”朱祁钰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戏谑,“让袁彬的人,把眼睛放亮些,但手脚都给朕收回来。”
“他们要见谁,让他们见。”
“他们要什么,让他们。”
“他们要闹,就让他们闹,闹得越大越好。”
朱祁钰伸出手,轻轻拂过一根冰凉的铜管,像是在抚摸一件心爱的乐器。
“朕的网,已经备好了。”
“进来的鱼越多,才越热闹。”
罗通看着皇帝的侧脸,那张年轻却深邃的面庞,在忽明忽暗的烛火映照下,让他感到一阵莫名的心悸。
他拱手领命,不再多言。
“末将,遵旨!”
密室的烛火,轻轻摇曳。
一场围绕着皇权的风暴,正在这座刚刚经历过血与火洗礼的京师上空,悄然汇集。
而风暴的中心,那个所有人都以为病弱不堪的年轻帝王,正安静地站在黑暗深处,等待着所有猎物,自己走进网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