寝殿门扉轻启的声响，在死寂的庭院中格外清晰。
露柚凝披着一件素白绣银丝兰草纹的大靖式样外衫，乌发未绾，只松松用一根玉簪挽在脑后，几缕青丝垂落肩侧。
她显然刚从睡梦中被扰醒，面上犹带三分倦意，眼尾泛着浅浅的红，可那双眸子却已恢复了惯有的清明冷静，如同浸在寒泉中的墨玉。
庭院里的对峙场面尽收眼底。
二十余名黑衣暗卫如铁铸的雕塑般沉默矗立，将阿娜妮侧妃一行人围在中间。
王庭侍卫们握着弯刀的手微微发抖，嬷嬷侍女们面如土色。
而那位方才还气势汹汹的侧妃阿娜妮，此刻正惊魂未定地抬眼看来——
四目相对。
阿娜妮的瞳孔骤然收缩。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女子。
分明是刚睡醒的慵懒模样，未施粉黛，衣着素简，可那张脸……那张脸却仿佛汇聚了山最纯净的雪光与月华，眉不描而黛，唇不点而朱，肌肤细腻得看不见一丝毛孔，在晨光中泛着温润的玉色。
尤其那双眼睛，清澈见底，却又深不见底，平静地望过来时，竟让阿娜妮有种被洞穿五脏六腑的错觉。
惊艳。
紧接着是汹涌而来的、几乎要吞没理智的嫉妒与恨意。
阿娜妮自诩美貌，在这西域王庭中也是数得上的美人，可此刻站在这位大靖王妃面前，她忽然觉得自己那些珠翠华服、浓妆艳抹，显得如此庸俗可笑。
凭什么？一个中原女子，凭什么生得这般……这般不似凡人？凭什么能让靖王那样的人物如此紧张守护？凭什么一来就搅得王庭不得安宁，还得了库尔班那个贱种的青眼？
各种恶毒的心思在她心中翻涌，那张艳丽的脸庞也因此微微扭曲。
露柚凝将对方眼中瞬息万变的神色尽收眼底，却只当未见。
她目光平静地扫过满地狼藉——那两个被寒羽卸了手腕的嬷嬷还瘫在地上呻吟，侍卫们刀剑出鞘，暗卫们杀气凛然。
“何事，”她开口，声音因初醒而微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淡，“如此喧哗？”
阿娜妮被她这轻描淡写的一问噎住，竟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难道要她自己想来给个下马威却被对方护卫打了回来？
倒是她身边那个尖脸侍女，虽也惧怕暗卫，却仗着主子在场，又见露柚凝看似柔弱，强撑着胆子尖声道：“我们侧妃娘娘好心前来探望王妃，你的奴婢不但不领情，还出手伤人，以下犯上！王妃娘娘难道不管教管教吗？”
“探望？”露柚凝轻轻重复这两个字，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没有温度的弧度，“带着侍卫，刀兵相见，口出恶言，掌掴我的贴身侍女——这便是西域王庭的‘探望’之礼？”
她语气平平，却字字如针，扎得那侍女脸色涨红。
露柚凝不再看她，目光直直落在阿娜妮脸上，声音清晰而冷淡：“既然是侧妃娘娘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我需要静养，不喜打扰。若无他事，请回吧。”
这话得客气，却是毫不留情的逐客令，连半点周旋的余地都不留。
阿娜妮何时受过这等冷遇？尤其还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她气得浑身发抖，正想不管不关发作——
“王妃娘娘。”
一个恭敬却不失强硬的声音从院门外传来。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名身着西域高阶内侍服饰的中年男子领着两名太监站在月洞门外。
那内侍面白无须，眼神精明，先是对着院内情形视若无睹地行了一礼，才扬声道：
“传雅檀夫人口谕：闻大靖王妃玉体欠安，本应亲来探望，奈何身份所限，不便轻动。特请王妃移步锦霞宫一叙，以便当面表达关切之情，亦有些许关于太后病情的细处，欲向王妃请教。望王妃莫要推辞。”
话音落下，庭院内又是一静。
雅檀夫人？
大王子的生母，西域王最宠爱的妃子之一，在后宫经营多年，势力盘根错节。
她的“邀请”，与其是邀请，不如是传召。
阿娜妮原本灰败的脸色瞬间亮了起来，眼底重新燃起恶意的光芒，甚至带上了一丝得意。
她挺直腰背，斜睨着露柚凝，仿佛在：看吧，我母妃亲自来请你了，看你还能嚣张到几时？
寒羽脸色一变，立刻上前半步，低声道：“姐，不可。”
那锦霞宫分明是龙潭虎穴，此时前去，凶多吉少。
露柚凝面上依旧平静，心中却是一沉。
看来，对方是铁了心不想让她安稳休养，更不想让她顺利救治太后。
这请教病情是假，施压、威胁，甚至……扣留，恐怕才是真。
这事，看来是无法善了了。
她抬眸看向那传话的内侍，声音听不出情绪：“夫人盛情，本不该推辞。只是我确在病中，精神不济，恐失礼于夫人。且靖王有令，让我静养，不得随意出搭门。”
那内侍微微一笑，语气依旧恭敬，话里却藏着软钉子：“王妃娘娘言重了。夫人正是体恤娘娘病体，才未亲自前来。锦霞宫离此不远，步辇已备在宫门外，定不让娘娘劳累。至于靖王殿下那里……夫人了，只是女眷间寻常叙话，关心太后病情，殿下想必也能体谅。”
他顿了顿，意有所指，“况且，夫人毕竟是长辈，又掌后宫事宜，于情于理，王妃娘娘初来乍到，也该去拜见一番才是。”
这话，已是将“不去便是失礼、不识大体”的帽子扣了下来。
露柚凝眸光微冷。
对方以长辈和掌宫妃嫔的身份相压，又以“请教太后病情”为借口，若再强行拒绝，不仅落人口实，还可能被对方借题发挥，甚至影响到后续救治。
“姐……”寒羽眼中满是担忧，手已按在短刃上。她低声道，“我随您一起去。”
露柚凝看了她一眼，知道这丫头是怕自己吃亏，要贴身保护。她轻轻点头：“好。”
主仆二人正欲动身——
“且慢。”
一直沉默如影子般的影二，此刻却开口了。
他身形未动，依旧挡在露柚凝身前半步，面具下的眉头紧锁。
王爷临走前吩咐得清清楚楚：“守好这里。在她醒来之前，一只苍蝇也不准放进去打扰。若她少了一根头发，尔等，提头来见。”
可现在这情况……
王妃要离开寝殿，前往明显不怀好意的锦霞宫。
若是强行阻拦，便是直接与西域王妃冲突，于理不合，更可能引发更大的外交风波。
可若放王妃前去，无异于送入虎口，万一有个闪失……
身体不由得打了个寒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