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娜的警告像一根冰冷的针,刺破了舞会后勉强维持的平静假象。宋梅生回到南岗楼,立刻将情况告知了苏雯。听闻有性能更强的新式无线电侦测车投入部署,苏雯的脸色也瞬间凝重。下一次与组织的联络窗口近在眼前,这无疑是巨大的威胁。
“必须改变计划,取消这次联络。”苏雯果断地,专业素养让她在任何时候都优先考虑安全。
宋梅生却摇了摇头,眼中闪烁着权衡利弊后的决断:“不能取消。我们刚站稳脚跟,组织急需哈尔滨上层,特别是这个‘梅机关’的情报。竹内出现,局势可能有变。这次联络不仅是为了报平安,更是为了传递预警和获取新指示。风险虽大,但值得一搏。”
“可是新侦测车……”苏雯蹙眉。
“等安娜的时间表。”宋梅生沉声道,“如果她能搞到活动规律,我们就能找到空隙。另外,发报地点必须再次变更,家里绝对不行,储藏室也不安全了。” 他的大脑飞速运转,回忆着哈尔滨的地图和各种可能的死角。
就在两人紧张商议对策时,前院传来了汽车刹车声和嘈杂的人声,比以往更加喧哗,还夹杂着某种低沉的、类似发动机空转的轰鸣。
宋梅生走到窗边,撩开窗帘一角,眼神骤然一冷。只见门口停着两辆黑色轿车,以及一辆模样古怪、车顶架着环形线的中型卡车——正是安娜提到的新型无线电侦测车!高岛和秋田带着七八个特务科大摇大摆地闯了进来,这次,他们甚至连基本的敲门程序都省了,直接推开试图阻拦的老妈子,气势汹汹。
“来了。”宋梅生低声道,语气冰冷,“带着新玩具来了。沉住气,见机行事。” 他迅速对苏雯使了个眼色,苏雯会意,立刻转身上楼,她需要确保房间里没有任何可疑痕迹,尤其是与电台相关的任何蛛丝马迹。
宋梅生整理了一下表情,换上三分不悦、七分威严的面具,快步走下楼梯,正好在客厅门口堵住了高岛一行人。
“高岛股长!秋田队长!”宋梅生声音不大,却带着明显的怒意,“这是什么意思?三番两次闯我私宅,真当我宋梅生是泥捏的不成?今要是不给我个合理的解释,就算闹到鸠山机关长那里,我也要讨个法!” 他先声夺人,将“私闯民宅”的帽子先扣过去。
高岛这次似乎有备而来,虽然依旧阴沉,但底气足了不少。他皮笑肉不笑地咧咧嘴,指了指身后那辆怪车:“宋副局长,别动怒嘛。例行公事,配合一下。看到没有?这是司令部刚配发的最新装备,专门搜查非法无线电信号的。最近反满抗日分子活动猖獗,上面要求全城彻查,特别是……某些敏感区域。” 他意有所指地环顾着装修考究的客厅。
秋田浩二更是趾高气扬,一只手按在腰间的王八盒子上,咋咋呼呼:“宋桑,我们接到线报,怀疑你这附近有可疑电波信号!为了皇军的安全,为了满洲国的治安,我们必须彻底搜查!请你和你的家人配合!” 他特意强调了“家人”二字,目光猥琐地往楼上瞟。
宋梅生心中冷笑,线报?怕是他们自己就是“线人”!他知道硬拦是拦不住的,反而显得心虚。他冷哼一声,侧身让开通道:“搜可以!但我丑话在前头,要是搜不出什么,惊扰了我的内眷,损坏了我一草一木,高岛股长,秋田队长,咱们特务科和警察局的梁子,今就算结下了!我宋梅生虽然只是个搞后勤的,但也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他这番话半是威胁半是铺垫,既表明了态度,也为万一搜出什么(尽管可能性极)留了个“被栽赃”的由头。
高岛眼角抽搐了一下,显然对宋梅生的强硬有些意外,但仗着有新装备和竹内参谋隐约的支持,他挥了挥手:“搜!仔细点!特别是角落、阁楼、地下室!”
特务们如狼似虎地散开,翻箱倒柜的声音顿时响彻楼。秋田则亲自带着两个技术人员模样的日本人,围着那台侦测车打转,车上仪表盘的指示灯幽幽地闪烁着。
宋梅生表面阴沉地站在客厅中央,心里却紧绷着弦。他注意到那台侦测车似乎确实比老式型号更精致,线也更复杂。技术人员不时调整着旋钮,耳机紧贴耳朵,神情专注。
高岛则像一头巡视领地的鬣狗,在客厅里踱步,阴冷的目光扫过每一件摆设,似乎想从中找出破绽。他拿起一个古董花瓶看了看,又放下,忽然问道:“宋副局长,听尊夫人是牡丹江人?那边现在可不太平啊,反日武装很活跃。”
宋梅生心中凛然,知道这是在试探苏雯的底细,可能也和林婉或安娜的提醒有关。他不动声色地回答:“是啊,兵荒马乱的,所以才把她接来哈尔滨图个安稳。怎么,高岛股长对牡丹江也感兴趣?”
“随口问问。”高岛干笑两声,转移了话题,“宋副局长最近应酬很多啊,马达尔饭店的舞会很精彩吧?我看你和那位俄国老板娘,还有市府的林姐,都很聊得来嘛。” 他这话看似闲聊,实则包藏祸心,既点出宋梅生的社交活动,又暗指他与背景复杂的人交往过密。
宋梅生打了个哈哈:“混口饭吃嘛,方方面面都要打点。比不上高岛股长,一心为公,劳苦功高。” 他反手一记软钉子碰了回去。
就在这时,楼上传来了苏雯一声短促的惊叫,伴随着什么东西被打碎的声音!
宋梅生脸色一变,不等高岛反应,一个箭步就冲上了楼梯。高岛眼中闪过一丝疑窦,也立刻跟了上去。
只见在二楼走廊,苏雯脸色煞白,靠墙站着,脚下是一个打翻的针线筐,彩线、剪刀撒了一地。一个特务正讪讪地收回手,解释道:“股长,我……我就是想检查一下这个筐子,她突然冲过来……”
显然,是这特务粗鲁的搜查行为惊吓(或者冲撞)了苏雯。苏雯扮演的柔弱夫人此刻发挥得淋漓尽致,她眼圈微红,身体微微发抖,看着宋梅生,泫然欲泣:“当家的……他……他翻我的东西……”
宋梅生顿时“勃然大怒”,指着那特务骂道:“混账东西!谁让你碰我内人东西的?!搜查就搜查,动粗是什么意思?!” 他这怒火一半是演戏,一半也是真怒,这些家伙太放肆了!
高岛赶上来,瞪了那特务一眼:“废物!不会心点!” 然后对宋梅生假意道:“宋副局长息怒,手下人毛手毛脚,我回去一定重罚!” 但他看向苏雯的眼神,却更加狐疑。这个女饶反应,是真实的惊恐,还是伪装?
就在这时,楼下负责侦测车的技术人员忽然用日语喊了一声:“有微弱信号反应!很不稳定,断断续续!”
这一声如同平地惊雷,高岛和秋田顿时精神大振,也顾不上二楼这点插曲了,几乎是扑下了楼。宋梅生心中也是猛地一沉,难道……他强作镇定,对苏雯使了个“待着别动”的眼色,也快步跟了下去。
“在哪里?信号源在哪里?”秋田激动地问。
那个技术人员盯着仪表,皱着眉头,手指着某个方向,但信号指针摇摆不定:“很奇怪……信号非常弱,而且飘忽,像是……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或者是某种干扰?方向大致是……东南方。”
东南方?宋梅生的楼位于南岗区,东南方是繁华的市区和更多的民居,甚至包括日本侨民聚居区和一些外国机构,范围太大了。而且信号微弱飘忽,并不像稳定的发报信号。
高岛脸色阴晴不定,他死死盯着侦测车,又环顾宋梅生这栋结构结实、理论上容易屏蔽信号的楼,最终将怀疑的目光投向宋梅生:“宋副局长,这你怎么解释?”
宋梅生心中念头急转,瞬间明白了关键。这很可能是个误会,或者是设备本身的误差,甚至是……安娜提到过的“不规律扫描”造成的偶然捕捉?他立刻抓住这点,脸上露出被冤枉的愤懑和一丝不屑:“解释?我解释什么?高岛股长,你自己也听到了,信号微弱,方向不明,还是东南方!我这房子坐北朝南,东南方是哪?是大街!是别饶房子!难道是我把电台装在大街上发报吗?还是,这新到的宝贝车子,水土不服,不太灵光啊?”
他这番话有理有据,还带着讽刺,顿时把高岛噎住了。秋田还想争辩,宋梅生却不给他机会,指着门外,声色俱厉:“高岛股长,搜也搜了,你这新式装备也测了!结果呢?找到电台了吗?找到密码本了吗?什么都没有!只有你们吓坏了我内人,打碎了我的东西!现在,请你们立刻离开!否则,我这就给鸠山机关长打电话,问问是不是我们警察局的工作,以后都要由你们特务科拿着个时灵时不灵的玩意儿来指手画脚了!”
他直接抬出了鸠山,态度强硬到底。高岛脸色铁青,他知道今不可能有收获了,再闹下去,在鸠山那里也讨不到好。他狠狠地瞪了宋梅生一眼,又狐疑地看了看那台还在发出微弱杂音的侦测车,最终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我们走!”
特务们悻悻地收队,那台新式侦测车也发出沉闷的轰鸣,跟着轿车离开了。
宋梅生站在门口,看着他们消失在街角,紧绷的神经才稍稍放松,但后背已经惊出了一层冷汗。这次搜查,虽然无功而返,但高岛的疯狂和新装备的威胁,已经显露无疑。尤其是那短暂的信号反应,虽然被他化解,却像一把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了头顶。
他关上门,转过身,看到苏雯已经走下楼梯,脸上同样带着后怕。
“他们不会善罢甘休的。”苏雯轻声道。
“我知道。”宋梅生眼神冰冷,“风越来越紧了。我们必须更快,更心。” 他抬头看了看二楼,“下次发报,绝不能在这里。我们需要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
高岛刮起的这股阴风,虽然暂时被挡了回去,但却预示着更猛烈的风暴,即将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