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回到“来生”杂货店时,夜已经深了。
街上的霓虹灯光透过卷帘门的缝隙,在满是灰尘的地面上投下几道狭长的光带。这里的一切都和他离开时一样,但又好像什么都变了。空气中那股熟悉的旧货与霉味,此刻闻起来,竟有了一丝归属的错觉。
这里现在是他的地盘了。
他没有开灯,径直走向店铺后面的仓库。那扇通往地下室的木门,门锁的位置留下一个狰狞的破口。撬棍留下的痕迹,像一道无法愈合的伤疤。
他推开门,走了下去。
地下室的空气停滞而浑浊。他绕过那堆破旧轮胎,径直走向那台黑色的迪堡保险柜。
转动拨盘,三六,二四,三六。
“咔哒。”
沉重的柜门再次打开。原本那些用油布包裹的手枪和弹药箱一旁,是一个白色的标有红十字的盒子,文森看见上面的标志,知道那里面储存着十二支一次性吗啡针剂,是黑市上畅销的那种,这些不是约翰·斯蒂尔的货,但是现在已经是胡安的生意。他的视线越过这些,探向保险柜更深处的黑暗。
那里还有几个用帆布包裹的方块。他伸出手,捏了捏其中一个。质感柔软,却又带着某种致密的韧性,像是某种塑形黏土。
他解开帆布,里面是一块块灰白色的,泛着油腻光泽的块状物,上面印着“c-4”的字样。
三磅军用c4炸药。
这玩意儿的威力,足够把这间的杂货店,连同周围半条街的建筑,一起送上。陈德发那个赌棍,居然还藏着这种东西,他的胆子,看来不只是用在了赌博上。
他的手指在炸药上轻轻划过,没有恐惧,只有一种冰冷的评估。这是比枪支更危险的麻烦,但也是一张更有分量的底牌。
在炸药旁边,还有一个硬壳的记事本。
他拿起记事本,翻开。泛黄的纸页上,是陈德发那手潦草的字迹。上面密密麻麻地记录着人名、代号、联系方式,以及一长串违禁品交易的清单。
“屠夫”,六支m1911手枪,一千发九毫米铅芯手枪弹。
“医生”,三套军用应急麻醉包,吗啡。
“幽灵”,军用级监听信号干扰器。
最后的这几条上都标注有时间,从货物来看,“屠夫”应该就是安德森的叔叔,他现在的新老板,胡安。
至于其他的几条,除了“医生”和屠夫”之外,都画上了圆圈,他知道那是陈德发用来记录完成的习惯性标记,看来目前还未完成的灰色委托,只影医生”的那三个军用麻醉包了,从保险柜里看的话,陈德发只找到了一套十二只。
这本子,是陈德发在这条灰色地带里,赖以生存的人脉网络。现在,这份遗产落到了他的手里,而他会好好的利用这些情报的。
他把c4和记事本重新放回保险柜的最深处,然后将柜门关上,转动拨盘,打乱了密码。
做完这一切,他走出地下室,将那扇破损的木门虚掩上。
他需要一把新锁。
锁好店铺的前门,文森走回自己那间鸽子笼一样的公寓。口袋里那三千信用币,是他有生以来最大的一笔“合法”收入,却让他感觉比任何时候都更不安全。
他用其中的两百信用点,支付了拖欠半个月的房租。房东是个肥胖的墨西哥女人,接过钱时,用审视的目光在他身上扫了一遍。
“手头宽裕了,子?”
文森没有回答,转身走上嘎吱作响的楼梯。
这个地方不能再待下去了。公寓的治安形同虚设,把剩下的钱放在这里,无异于放在大马路上。他决定,等这个月的租期住满,就立刻找个新地方。
回到房间,他将自己摔在床上。疲惫感如同潮水般涌来,但他睡不着。他打开了那台焊死在桌子上的老旧电脑,这台电脑性能落后,但是屏幕倒是不。
屏幕亮起,弹出一个全屏的广告。
华丽的动态光效,激昂的交响配乐,无数子弹和爆炸的碎片在屏幕上飞舞。一个充满磁性的男声旁白,宣告着一个新时代的来临。
“你是否厌倦了平凡?你是否渴望在另一个世界,释放真实的自我?”
“‘暗区’,由‘亚当’人工智能基金提供全部技术支持,集结全球顶尖开发者,倾力打造。我们定义的不是游戏,而是你的第二人生!”
广告的背景画面,是一个被称为“卡莫纳”的战乱之地。雇佣兵们在废墟中激战,为了财富和荣耀而厮杀。
文森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切,准备点下右上角的关闭按钮。这些虚假的宣传,对他来毫无意义。
就在他移动鼠标的瞬间,广告进入了最后一帧。
画面中央,一张奢华的圆桌上,堆满了金币和珠宝。而在金币堆的顶端,摆放着一尊纯金的狮子雕像。
那是一只卧在地上的狮子,金色的。
文森的动作僵住了。
这个图案……
他猛地从床上弹起,冲到床底,将那个普通的快递箱子拖了出来。他撕开箱子,拿出那张简单的纸条。
他将纸条翻到背面。
在昏暗的灯光下,那个模糊的动物身影,与电脑屏幕上暂停的画面,缓缓重合。
一模一样。
那个图案,那种姿态,那种黄金的质福
他猛地拉开桌子的抽屉,从一堆杂物中翻出了那张改变了他一切的纸条。
他将纸条翻到背面。
在台灯昏暗的光线下,那个模糊的金色动物图案,与电脑屏幕上的黄金狮子雕像轮廓,一模一样。
文森的呼吸停滞了一秒。
昨晚经历的一切,那支冰冷的m1911,肩膀上灼热的枪伤,强盗临死前的哀嚎,都只是游戏?
不可能。
那种子弹划过耳边的尖锐震爆。
那种击中身体时的动能冲击。
那种深入骨髓的疼痛。
他甚至还记得,用担架抬着他的那两兄弟,嘴里那股隔夜大蒜混合着劣质香烟的口臭味道。
虚拟现实游戏,绝对做不到这种程度。
这已经不是拟真,而是复制再现。
一个最关键的问题浮现在他的脑海。
他再次看向电脑屏幕上的广告。
“全球首次内测,将于今日凌晨七点正式开启!”
凌晨才开始?
文森看了一眼电脑右下角的时间。
现在距离所谓的内测开始,还有不到一个时。
那么昨晚,他戴上那个头盔,经历的那一切,又算什么?
提前泄露的内部版本?
还是……
一个更加荒谬,更加恐怖的念头,在他的脑海中扎根。
到底哪个是现实?
哪个又是虚拟?
是自己失忆后出现在一个叫卡莫纳的地方,经历了一场生死之战?
还是自己只是洛杉矶一个快要交不起房租的黑户,刚刚做了一场过于真实的噩梦?
他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文森坐在椅子上,那台来历不明的游戏头盔,就静静地躺在床边的纸箱里,像一个潘多拉的魔海
他瘫坐在椅子上,脑子里乱成一团。
手机的铃声突然响起,划破了房间里的死寂。
是安德森。
“喂?”
“文森!你还在店里吗?”
安德森的语气听起来有些兴奋,又有些紧张。
“我刚回家。”
“那就好,那就好。”
安德森松了一口气。
“我叔叔刚才给我打电话了,他,陈德发跑路了,他运作了一下,今后‘来生’杂货店现在归我管了!”
“恭喜。”
文森的回答很平淡。
“嘿,以后我们就是合伙人了!”
安德森在那头嘿嘿笑着。
“我叔叔,店里的生意你比我懂,以后你还是负责看店,销售的利润我们对半分!怎么样,够意思吧!”
“嗯。”
“对了,陈德发那个老王鞍,我叔叔他去墨西哥了,以后估计都不会回来了,他欠你的薪水,我叔叔从店里的账上给你补上。”
“知道了。”
“你听起来怎么没什么精神?是不是被吓到了?”
安德森问道。
“不是,只是有点累。”
“也对,发生了这么多事情你今也够累的。那你早点休息,我明一早就过去!”
安德森挂断羚话。
文森放下手机。
陈德发,那个狡诈贪婪的赌棍,就这样从世界上消失了,只是不知道他究竟是死了,还被胡安恐吓了之后真的跑路了。
这个人,就像一颗石子投入大海,连一圈涟漪都没有泛起。
而他,文森,则从一个打黑工的穷学生,变成了墨西哥黑帮头目的所谓合作伙伴。
他低头看着手里的纸条,又看看电脑屏幕上的黄金狮子。
自己的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需要答案。
他重新拿起那个黑色的游戏头盔。
冰冷,光滑,没有任何厂商的标识,只有一个的电源开关。
他没有丝毫犹豫,将头盔戴在了头上。
“带上,开启电源,进入游戏。”
纸条上的字迹在他脑海中浮现。
他按下羚源开关。
眼前瞬间陷入一片黑暗。
没有任何征兆,他的意识再次被抽离。
等到他重新睁开眼睛,看到的不是自己那间狭窄的公寓。
而是那间宽敞得有些空旷的,浅灰色的钢筋混凝土房间。
屋顶投下明亮柔和的灯光。
左手边是铁丝网隔开的仓库,右手边是固定在墙上的双层床。
他正躺在那张床上。
他猛地坐起身,检查自己的身体。
没有伤口,没有疼痛。
他甚至还穿着离开公寓时的那件夹克。
他看向自己进来的那扇门。
一扇是通往地下室的厚重铁门,另一扇是包着金属皮的软包门,通往那个诡异的酒吧。
还有一扇,是之前让他瞬间失去意识的木质房门。
这一次,他没有走向那扇木门。
他站起身,活动了一下手脚,确认身体没有任何异常。
然后,他走到了房间中央的沙发前。
茶几上,放着一个之前从未有过黑色的平板电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