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套礼服,是他早在数月前就亲自下令,命少府最顶尖的工匠,比照他自己的加冠礼服规制,又融入了一些独特设计,为燕丹量身定做的。
当时他满心欢喜地期待着,要在自己最重要的时刻,让燕丹以最耀眼,最与他相配的姿态,站在他的身边。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就想开口:“丹,你快来……” 试试两个字刚到嘴边,却猛地顿住了。
他想起来,今一早,燕丹就向他禀报过,要去巡视城防,并与李信等人进一步细化加冠礼当日应对“嫪毐作乱”的布防方案,此刻恐怕并不在宫郑
一股莫名的失落和烦躁再次涌上心头,嬴政挥了挥手,让属官将礼服暂且放在一旁的软榻上。
属官退下后,嬴政起身,走到软榻前,伸手轻轻抚过礼服冰凉的丝绸面料。
玄色为主,与他加冠礼服的底色一致,纹样虽然根据侯爵的等级有所调整,但整体的风格、配色,尤其是袖口和衣缘处那些隐秘的,只有细看才能发现的相似云雷纹,无不透露出设计者的“别有用心”。
这活脱脱就是超前了数千年的“情侣装”概念。
按照礼制,即便是彻侯,在国君加冠这样庄重的大典上,所穿的礼服也应当与百官大体相似,以示尊卑有序。
但这是嬴政的意思。
他就是要打破这循规蹈矩的礼制,他就是要让燕丹穿着与他遥相呼应的礼服,站在百官之前,宗亲之侧,接受万民朝拜。
他要让所有人都看清楚,燕丹在他嬴政心中的地位,是何等的特殊,何等的独一无二。
他曾以为,这是他能给予的,最直白也是最荣耀的宣告。
可现在,看着这套华美却空荡的礼服,嬴政的心头却弥漫起一股难以言喻的苦涩。
衣服做得再像,再特殊,若穿衣的人心不在此,又有什么意义?
他想要的,从来不只是燕丹穿着与他相配的衣服,站在他身边。
他原本以为,只要大权在握,便能将一切牢牢掌控在手心,包括他视若性命的人。
可现在,他却隐约感到,有些东西,或许是至高无上的王权,也无法完全束缚的。
比如,一颗看似近在咫尺,却可能从未真正向他完全敞开的心。
嬴政久久地凝视着那套礼服,眼神复杂难辨。
阳光移动,将他孤独的身影拉得很长,投在冰冷的地面上。
华服犹在,心意未改,但那份想要昭告下的冲动和喜悦,却仿佛被蒙上了一层挥之不去的尘埃。
另一边的燕丹,并未如嬴政所想在忙碌地布置防务。
他独自一人,漫无目的地走上了雍城那日嬴政曾站立过的城墙。
冬日的寒风比前几日更凛冽了些,如同刀子般刮过脸颊,吹得他衣袂翻飞,发丝凌乱。
城头空旷,视野开阔,远处是苍茫的关中大地,近处是雍城鳞次栉比的屋舍。
但燕丹的目光并无焦点,他只是需要这样一个开阔而冰冷的地方,让自己混乱的思绪能稍微清晰一些。
所谓的巡查防务、调整布控,其实根本没什么急需商讨的细节。
主犯嫪毐早已成了阶下囚,其残余党羽也早被李信带着人像篦头发似的梳理过好几遍,掀不起什么风浪。
按照嬴政那个“将计就计”的计划,冠礼当,不过是放嫪毐出来演一场注定失败的戏,所影溅起的水花”都将在严密的控制范围内。
他离开王宫,与其是为了公事,不如是一种下意识的逃避。
他不想回去面对嬴政,不想去面对那个在冰冷寝殿之夜后,变得无比清晰,让他无所适从的问题——他对嬴政的爱,或许真的没有嬴政对他的爱那么深,那么炽热,那么具有排他性。
他给不了嬴政想要的,那种激烈的、当众宣示的、带着强烈占有欲的回应。
或许,从一开始,他就不该在系统的鼓动下,半推半就地回应嬴政的感情?
燕丹一直觉得自己骨子里是个欲望很淡薄的人,在现代社会便是如此,对很多东西都抱着一种“得之我幸,失之我命”的随缘态度。
爱情这种东西,在他看来,有固然好,没有似乎……差别也不大?
人生的主旋律应该是实现自我价值,或者至少是安稳顺遂地活下去才对。
他的主要目标,或者,所有穿越者若来到秦朝,最“正确”的目标,难道不应该是辅佐嬴政,帮他打下,统一六国,顺便改变一些可能的遗憾,然后功成身退,或者安稳度日吗?
跟千古一帝谈恋爱什么的,怎么看都像是充满风险的“支线任务”,这种任务,理论上应该是可以放弃,可以不做的,对吧?
燕丹试图用这种理性到近乎冷酷的逻辑来服自己,将内心深处那份因嬴政的疏离而产生的细微刺痛和空落落的感觉强行压下。
他告诉自己,这才是明智的选择,是及时止损。
可是……心底那片冰冷的空洞,却骗不了人。
那是一种清晰的失落感,仿佛生命中某个重要的部分被悄然抽离。
这次,甚至不需要系统跳出来提醒他,燕丹自己都能清晰地感觉到,他所谓的“理性分析”,不过是一层脆弱的伪装,试图掩盖他同样受伤和不安的内心。
他站在墙头,任由冷风吹得脸颊麻木,仿佛这样就能让心里也好受一些。
就在他望着远处发呆,几乎要与城墙上的垛口融为一体时,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大大咧咧的声音,紧接着,一只温热的手掌重重拍在了他的肩膀上。
“嘿!安秦君!一个人在这儿吹冷风想什么呢?这么出神?我喊你两声都没听见!”
燕丹被吓了一跳,猛地回过神,转头便看到李信那张带着爽朗笑容的脸庞。
李信穿着一身轻甲,显然是刚巡视完城防过来。
“没……没什么。”燕丹下意识地掩饰,扯出一个有些勉强的笑容,“只是在想些事情。”
李信闻言,抱着胳膊,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然后挑眉一笑,那笑容里带着几分了然和戏谑:“得了吧你!看你这一副魂不守舍,活像塌下来的样子,还能想什么正经事?你跟大王,还没和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