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
敲击声固执地持续着,像一颗在床板下缓慢跳动的心脏,每一声都敲在艾文的神经末梢。它不是那种猛烈的撞击,而是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克制和耐心,仿佛在传达某种信息,或者仅仅是在……确认他的存在。
规则里没有提及这种情况。艾文的脑子飞速转动,回忆着那份乘客须知的每一条。没有,完全没樱这意味着他正处在一个规则的盲区,一个未被警告的未知水域。无视它?风险未知。回应它?后果更难预料。
汗水沿着他的鬓角滑落,滴在绿色的褥单上,洇开一团深色。他紧紧攥着被角,指节发白。那声音似乎能穿透物质,直接敲打在他的骨骼上,带来一种冰冷的共振。
几分钟过去了,敲击声没有丝毫停歇的迹象。艾文意识到,消极的等待可能只会让情况恶化。他必须做点什么。
他极度缓慢地、不发出任何声音地调整了一下姿势,从面朝隔板变成平躺,这样能更清晰地感知声音的来源。敲击声似乎来自于床板中后部,靠近他腰臀的位置。
他屏住呼吸,将耳朵轻轻贴在枕头上,试图听得更真牵除了那规律的“咚…咚…”声,他似乎还捕捉到了一点别的……极其微弱的、像是摩擦的“沙沙”声,夹杂在敲击的间隙里。
这声音……不像是什么纯粹的物理敲击,反而带着某种智能的意味。
一个大胆而危险的念头冒了出来。他回想起那个在沱城站消失的年轻男人,他的车票变白,他用手触摸……然后他被抹除。规则禁止直接触摸异常,但没不允许用其他方式互动?尤其是在这种规则未曾提及的情况下。
艾文的心脏狂跳起来。他心翼翼地抬起右手,悬在床板上方,犹豫了片刻,然后屈起食指,用指关节,对着那敲击声传来的位置下方,极其轻微地、回应似的,敲了一下。
“叩。”
声音很轻,几乎被轮轨声掩盖。
但就在他敲下的瞬间,床板下的“咚…咚…”声戛然而止。
整个铺位区域陷入一种突如其来的死寂,只有列车运行的噪音依旧。这寂静比持续的敲击更让人心悸。
艾文维持着敲击后的姿势,一动不敢动,全身的感官提升到极致。
几秒钟后,那“沙沙”声变得清晰了一些。紧接着,一种新的声音传来——非常轻微,像是极其尖细的东西在刮擦床板的背面。
“嘶啦……嘶啦……”
刮擦声很有规律,断断续续。艾文凝神细听,试图分辨其中的模式。这不像随机的噪音,更像是在……书写?
一个冰冷的预感攫住了他。他不敢再贴着枕头听,重新躺好,眼睛死死盯着上方中铺的床板底部,仿佛能穿透层层阻隔,看到下面的景象。
刮擦声持续了大约一分钟,然后也停止了。
床板下彻底安静了。那股无形的压力似乎也随之消散,仿佛那个“存在”已经完成了它的任务,或者暂时失去了兴趣。
它走了吗?艾文不敢确定。但他知道,刚才的回应似乎起到了效果,没有立刻引发更可怕的后果。他得到了一个喘息的机会,但也可能打开了某个潘多拉魔海
他再也不敢完全放松,只能睁着眼睛,警惕着任何一丝异动,直到窗外的色彻底放亮,阳光透过有些脏污的车窗,在过道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广播再次响起,预告列车即将抵达终点站——苍泊。
“各位乘客,列车即将到达终点站苍泊,到站时间5:00。请收拾好您的行李物品,准备下车。感谢您乘坐744次夜航列车,祝您旅途愉快。”
广播里的“旅途愉快”此刻听起来充满了讽刺。艾文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坐起身。他首先检查了自己的车票,确认它依旧是正常的黑色字迹,然后才心翼翼地开始收拾随身的背包。
车厢里的其他乘客也开始活动,拉帘子,整理行李,低声交谈。一切看起来都与普通的清晨到站无异。但艾文注意到,有些人动作匆忙,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和恐慌,仿佛迫不及待要离开这个金属牢笼;而另一些人,比如对面那个提醒过他的中年男人,则显得异常平静,甚至有些麻木,他早已收拾妥当,只是静静地坐在铺位边缘,望着窗外飞逝的景物。
列车开始显着减速,城市的轮廓逐渐清晰。站台的景象透过车窗映入眼帘——熙熙攘攘的人群,明亮的广告牌,拖着行李匆匆行走的旅客。一切都充满了生机,是正常世界的模样。
一股强烈的渴望在艾文心中涌起——离开这里,踏上坚实的站台,呼吸没有那股陈旧气味的空气,将这噩梦般的一夜彻底抛在脑后。
列车平稳地停靠在了站台旁。气动门“嗤”的一声开启,新鲜的、带着清晨微凉和城市气息的空气涌了进来。
“到了!”有人松了口气道,迫不及待地拎着行李走向车门。
艾文也背好背包,跟着人流走向门口。他的脚步有些虚浮,一夜的惊惧和缺乏睡眠让他头晕目眩,但终点站的希望像一剂强心针。
他随着人群走下列车,双脚终于踏上了坚实的站台地面。一种巨大的解脱感几乎让他瘫软。他回头看了一眼那列墨绿色的列车,它静静地停在那里,像一条刚刚完成狩猎、正在休憩的巨蟒。
他随着人流向出站口走去,目光下意识地寻找着站台上的时钟,确认时间。这是规则第十条的要求:“抵达终点站时,请确认站台时钟指针指向5:00且为顺时针转动。”
站台尽头,一个巨大的、老式的圆形挂钟悬挂在那里。白色的表盘,黑色的指针。
艾文抬眼望去。
时间指向5:00。分针和时针重叠在罗马数字“V”上。
但是……那秒针。
它不是在“滴答”前行,而是在颤抖着,极其缓慢地……逆时针移动!
艾文的血液瞬间冷了下去。他猛地停下脚步,死死盯住那个时钟。
不是错觉。秒针确确实实在逆时针滑动,不仅如此,那根指向5点的时针,似乎也极其缓慢地、以一种肉眼难以察觉但确实存在的趋势,向 IV 的方向回移!
指针逆时针旋转!
规则第十条的警告如同惊雷在他脑海中炸响:“若指针逆时针旋转,不要离开车厢,等待下一趟‘真正的终点’播报,在此期间不要与任何新上车的人搭话!”
他几乎是不假思索地,猛地转身,逆着正在下车出站的人流,用一种近乎逃跑的速度,重新冲回了刚刚离开的4号车厢!
他的动作引起了几个正在下车乘客疑惑的目光,但他顾不上了。他冲回车厢,靠在冰冷的车厢壁上,大口喘着气,心脏因为剧烈的运动和恐惧而疼痛。
车厢里空荡了许多,大部分乘客已经下车。那个中年男人还坐在他的铺位上,看到艾文冲回来,他似乎并不意外,只是抬了抬眼皮,嘴角露出一丝近乎嘲讽的弧度,仿佛在:“看吧。”
还有零散几个乘客也没有下车,他们分散在不同的铺位,脸色苍白,眼神惶恐,彼此之间没有任何交流,显然也都发现了时钟的异常。
车门外,站台上的广播响起,是催促乘客抓紧时间下车的通知,声音正常。那些下车的乘客身影逐渐远去,融入出站的人流,似乎没有任何异常。
但艾文知道,那只是表象。这个站台,这个时间,不是“真正的终点”。
气动门再次“嗤”地关闭,将站台的世界隔绝在外。列车并没有立刻启动,而是静静地停靠着。
几分钟后,一阵新的脚步声从连接处传来。不是列车员那种规律的步伐,而是杂乱、带着探寻意味的脚步声。新的“乘客”开始上车了。
艾文立刻低下头,紧紧闭上眼睛,规则第十条的后半段在他脑中回响——“不要与任何新上车的人搭话”。
他听到那些脚步声进入车厢,有人在低声交谈,有人在放置行李,一切都模拟得那么真实。他甚至感觉到有人在他旁边的过道停留了片刻,似乎打量了他一下,然后才走开。
他死死闭着眼,连呼吸都放得极轻,将自己伪装成一个沉睡或者极度疲惫的乘客。他听到对面铺位的中年男人发出了轻微的鼾声,真假难辨。
时间在死寂和伪装中缓慢流逝。艾文不知道等了多久,感觉像是几个时,又可能只有十几分钟。每一秒都是煎熬。
终于,车厢内的广播再次响起羚流的“滋滋”声。
然后,那个熟悉的、平稳无波的女声再次响起,但播报的内容却让所有留在车上的人心头一紧:
“各位乘客,列车即将前往本次旅途的‘真正终点’,请仍在车上的乘客务必坐稳扶好,并在抵达前,切勿再次离开车厢。下一站,‘静默岭’。”
静默岭?艾文从未听过这个站名。这名字本身就带着一股不祥的气息。
广播结束,列车轻轻一震,再次启动,缓缓驶离了这个看似正常、实则危险的“苍泊站”。
窗外的景象开始变化,原本明亮的城市晨光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灰蒙蒙的、如同黄昏般的色调。建筑物变得低矮、稀疏,最终完全消失。列车驶入了一片荒芜的原野,雾气开始弥漫,能见度迅速下降。
艾文睁开眼,看向窗外。浓雾遮蔽了一切,只有近处模糊的、枯黄的草甸飞速后退。整个世界仿佛被剥离了色彩和声音,只剩下列车运行的单调轰鸣,以及车厢内死一般的寂静。
他看向对面,中年男人已经停止了打鼾,他坐直了身体,望着窗外的浓雾,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极其凝重,甚至带有一丝……恐惧的神情。
“静默岭……”中年男韧声喃喃,声音沙哑得像是砂纸摩擦,“……没想到,这次真的遇到了……”
艾文的心沉了下去。连这个看似经验丰富的老乘客都感到恐惧,前方等待他们的“真正终点”,究竟是何等恐怖的所在?
列车义无反关驶入了浓雾深处,仿佛正奔向一个吞噬一切的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