液压站的铁门在身后剧烈震颤,仿佛有无数疯狂的拳头正在外面捶打,试图破开这最后的庇护所。金属扭曲的尖啸、结构坍塌的轰鸣、以及那充斥地、仿佛源自万物本初的痛苦咆哮,交织成一首毁灭的交响乐,透过门缝钻进来,冲击着艾文早已不堪重负的神经。
绝对的黑暗包裹着他,唯有脑海中那个残缺符号的印记,如同风中残烛般摇曳,散发出灼热而痛苦的光芒。他能感觉到,不仅仅是外界在崩解,他自身的存在也在被这股席卷一切的终末之力侵蚀、同化。工牌(c-23)滚烫得几乎要烙进他的掌心,与他血肉相连。那些锈蚀的痕迹在他皮肤下隐隐作痛,仿佛有细的铁虫在蠕动。
王明可能已死,中控室已毁,“锚点”已失。他按下了最终的按钮,释放了“熔炉”全部的饥渴。这片被“古老存在”力量扭曲的领域,正在走向自我毁灭的终局。
躲在这里,只是延缓死亡。当液压站最终被外力摧毁,或者被内部滋生的异常吞噬时,他的结局不会比投入熔炉更好。
“走进去……带着不同的代价……”
王明最后的话语,在这片终极的混乱中,反而变得异常清晰。
不同的代价……是什么?
他回想起记录者笔记本中的话:“三种代价,一种归途。” 李港支付了恐惧的代价,被吞噬同化。老张支付了越界的代价,被锈蚀融化。王明支付了维系秩序的代价,最终可能也与“锚点”一同陷落。
他们都是被动的支付者,被“它”榨取,被规则束缚。
那么,“不同的代价”,是否意味着……主动的支付?带着明确的目的,而非被动的恐惧?
不是为了苟活,不是为了逃避,而是为了……终结?
这个念头如同黑暗中划过的闪电,瞬间照亮了他混乱的思绪。
终结这片噩梦,终结这个吞噬恐惧与绝望的循环,终结“它”对这方地的荼毒。
这,或许就是“钥匙”的真正含义!不是打开某扇门,而是关闭某个东西!关闭那个“活体熔炉”!
而“走进去”,就是关闭它的方式?以自身为祭,但目的不是成为养料,而是……成为毒药?或者……塞子?
艾文不知道具体该如何做,但他知道,这是他唯一能选择的,带有最后一丝尊严和意义的道路。
他不再犹豫。
深吸一口混合着油污、铁锈和毁灭气息的空气,他挣扎着站起身。手中的陶瓷刀早已不知丢在何处,那枚滚烫的工牌成了他此刻唯一的“武器”和信物。他脑海中燃烧的符号印记,是他与那片终极黑暗之间最后的联系。
他猛地拉开了液压站那扇颤抖的铁门。
门外,已非他所熟悉的任何景象。
暗红色的空彻底碎裂,如同被打烂的玻璃,后面是涌动着的、无法形容色彩的混沌乱流。大地崩裂,巨大的裂缝如同伤疤纵横交错,从中喷涌出粘稠的暗红色锈蚀液体和扭曲的、哀嚎的能量体。曾经林立的厂房和设备,此刻大多已化为齑粉或扭曲成不可名状的抽象雕塑。无数无面人影和“回响者”在崩解的空间中漫无目的地飘荡、嘶吼,它们的身影时而凝实,时而透明,仿佛随时会彻底消散。
整个空间,如同一幅被狂乱神明撕碎的、尚未完成的恐怖画卷。
而那低沉悲怆的汽笛咆哮,源头赫然来自于——四号车间的方向!
不,此刻的四号车间,其轮廓在混沌中若隐若现,它不再是一个独立的建筑,而是仿佛与整个崩坏的空间融合在了一起!它像一个巨大的、搏动着的黑暗心脏,延伸出无数由锈渍、血肉和扭曲金属构成的“血管”和“神经”,链接着这片濒死的领域!它散发着比之前强烈百倍的吸力和恶意,如同一个即将坍缩的黑洞,要将周围的一切都拖入最终的归宿!
那就是他的目的地。
艾文迈开脚步,踏入了这片末日景象。他没有奔跑,只是稳定地、一步一步地,朝着那个黑暗心脏的方向走去。
脚下的地面柔软而粘稠,仿佛踩在某种活物的内脏上。崩落的碎块和能量乱流从他身边呼啸而过,偶尔有失控的“回响者”嘶吼着扑来,但还未靠近,就被空间中无处不在的撕裂力量扯碎、湮灭。
他不再使用任何规则,不再恐惧,不再思考退路。他只是走,将全部的意志,集中在那个燃烧的符号印记上,集中在那个最终的目的上。
随着他的靠近,那股来自“熔炉”的吸力变得无比恐怖,几乎要将他凌空扯起。四周的景象加速扭曲、拉长,如同被卷入一个巨大的漩危无数的低语、嘶吼、哭泣和狂笑,如同潮水般涌入他的脑海,试图摧毁他最后的理智。
但他心如磐石。
他回想起老张浑浊眼神最后的警告,回想起李港消融前绝望的呐喊,回想起王明那深沉的悲哀与最后的决绝……这些画面,非但没有击垮他,反而成了他意志的燃料,让他心中的决绝燃烧得更加炽烈。
他不是为了自己而走。他是为了所有被吞噬者,为了所有可能踏入簇的后来者,为了终结这片不应存在的黑暗。
终于,他再次站在了那扇曾经开启过的、四号车间的铁门前。
此刻,这扇门已经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巨大的、不断蠕动的、由暗红色血肉和锈蚀金属构成的腔体入口。入口内,是那片他曾经窥见过的、更加狂暴和混乱的活体熔炉内部景象!翻滚的锈蚀液体如同沸腾的血海,巨大的、搏动的肉质管道如同怪物的肠道,那个残缺的符号在炉壁上疯狂流转,散发出令人窒息的毁灭光芒!
恐怖的吸力正是从这里发出,拉扯着艾文,要将他吞没。
艾文低头,看了一眼手中那枚已经烫得几乎无法握持、表面浮现出与脑海中印记同源光芒的工牌(c-23)。
然后,他抬起头,望向那片终极的黑暗,用尽最后的力气,发出了不是咆哮,而是如同宣言般平静的声音:
“我来了。”
“带着我的‘代价’。”
他没有抵抗那股吸力,反而向前迈出了最后一步。
瞬间,旋地转。
他被一股无可抗拒的力量拽入了那片沸腾的锈色血海之中!
预想中的剧痛和消融并未立刻到来。他感觉自己被包裹在一种粘稠、沉重、充满恶意的液体里,无数混乱的、充满痛苦和绝望的记忆碎片如同冰锥般刺入他的意识——那是无数前任“薪柴”被消化前最后的残留!
与此同时,他脑海中那个符号印记爆发了!前所未有的灼热和光芒,仿佛要将他从内部点燃!这光芒与熔炉壁上的符号产生了激烈的冲突和共鸣,整个熔炉内部都剧烈地震动起来,发出痛苦的轰鸣!
艾文感觉自己的意识正在被撕裂,被同化,也被某种更深层的东西“阅读”着。
“……不同的……味道……”一个庞大、古老、充斥着无尽饥渴和一丝惊愕的意志,直接在他的灵魂深处响起,“……不是恐惧……不是绝望……是……决绝?……终结的意志?”
“这就是我的代价。”艾文在精神的层面回应,他感觉自己正在快速消散,但他的意志却前所未有地凝聚,“我自愿走入,不是为了滋养你,而是为了……填塞你!”
他将全部的精神,所有的记忆,所有的情感,尤其是那份要与这一切同归于尽的终结意志,如同投枪般,通过那个燃烧的符号印记,狠狠地“刺”向这片活体熔炉的核心!
“不——!!!”那古老意志发出了震怒的咆哮,整个熔炉空间翻地覆!
艾文感觉到,自己的存在正在被加速分解,融入这片锈色血海。但他的意志,那份“终结”的意念,却如同最顽固的毒素,开始在这片吞噬万物的熔炉中蔓延、污染!
熔炉壁上那些流转的符号开始变得不稳定,光芒明灭不定,结构甚至出现扭曲和崩坏的迹象!翻滚的锈蚀液体变得浑浊、滞涩,仿佛被注入了某种不相容的物质!
他成功了?他真的能“毒死”或者“塞住”这个熔炉?
代价是他的彻底消失。
在意识彻底沉入黑暗的前一刻,他仿佛看到了许多模糊的光影——老张、李港、王明,还有许多他不认识的面孔,他们似乎都在看着他,眼神中不再有痛苦和绝望,而是带着一丝……释然?
他还仿佛听到了一声极其微弱、仿佛来自遥远彼岸的、带着金属质感的叹息,又像是一句祝福:
“……归途……开启……”
紧接着,是无边的黑暗,与彻底的寂静。
他感觉自己变成了一片虚无,又仿佛化作了某种更基础的存在,与这片崩坏的空间,与那个挣扎的熔炉,彻底融合在了一起。
他支付了“代价”。
他以自身的彻底湮灭为祭,投下了“终结”的意志。
他能感觉到,外界的崩解似乎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然后……某种剧烈的收缩开始了。
仿佛一个被吹到极限的气泡,猛地向内坍缩。
所有的光线、声音、混乱的能量、扭曲的空间……一切都向着四号车间,向着那个活体熔炉的核心,疯狂地倒灌而去!
而熔炉本身,在吞噬了艾文那“不同代价”的意志后,仿佛承受了无法消化的东西,发出了最后一声不甘而痛苦的哀鸣,其上的符号骤然亮起刺眼到极致的光芒,然后——
彻底碎裂。
连同着那个古老的、饥渴的意志,一同陷入了永恒的沉寂与黑暗。
真正的、绝对的、没有任何异常的黑暗,降临了。
红星机械厂,连同其内部所有的诡异、规则、异常存在,以及那个名为艾文的、支付了最终代价的灵魂,在这一刻,如同从未存在过一般,从这个世界上……被抹去了。
只留下一片无人能够感知、无人能够记忆的……虚无。
以及,或许,在某个不可知的层面,一条得以开启的、通往真正“归途”的……微裂隙。
艾文,编号c-23,最后的夜班值守者。
他的故事,于此终结。
亦或,是另一种形式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