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銮殿内,空气凝固如铁。
杨廷鹤捧着那叠记录着家族和门生罪证的卷宗,双手剧烈颤抖。
此时,他老脸煞白,冷汗已浸透了朝服内衬。
他知道,这些罪证一旦坐实,不仅他本人仕途尽毁,整个杨氏家族都将面临灭顶之灾!
尤其是那五万石赈灾粮,足以让他侄孙杨振凌迟。
而他作为家族支柱,也难逃干系!
王文举更是瘫软在地,失禁的恶臭让周围的官员下意识地掩鼻后退,眼中满是鄙夷。
刚才还气势汹汹的弹劾集团,此刻已土崩瓦解,人人自危。
叶展颜负手而立,目光冷冽地扫过杨廷鹤,如同在看一个死人。
只需他再添一把火,将“指使构陷”、“结党营私”的罪名扣上去,就算不能立刻将杨廷鹤置于死地,也足以让其身败名裂,退出权力核心。
皇帝李明又惊又怒,更多的却是无能为力的恐慌。
他眼睁睁看着自己最大的倚仗杨太师,在叶展颜面前如此不堪一击,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窜头顶。
就在叶展颜准备乘胜追击,给予杨廷鹤致命一击时,一个沉稳苍老的声音响了起来:
“陛下,武安君。”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直沉默不语的内阁首辅,周淮安,缓步出粒
他年事已高,须发灰白,但腰杆挺直,面容清癯,带着一股历经风雨的沉静气度。
周淮安先是看了一眼面如死灰的杨廷鹤,眼中闪过一丝复杂。
随即他转向叶展颜和皇帝,拱手道。
“今日朝堂之争,实乃臣工之不幸。”
“王御史风闻奏事,言辞失当,构陷重臣,其罪当究。”
“杨阁老治家不严,御下无方,致使亲族门生犯下罪孽,亦难辞其咎。”
他先定了性,承认了杨廷鹤一方的错误。
这让叶展颜眉头微挑,静待其下文。
“然,”周淮安话锋一转,语气变得凝重起来。
“陛下,武安君,杨阁老毕竟乃先帝托孤之臣,内阁次辅,辅政多年,于国事未有懈怠。”
“如今北疆初定,朝局当以稳定为上。若因一时之愤,而使辅政重臣顷刻倾覆,恐非国家之福,亦非太后与陛下所愿见。”
他这番话,得极为恳切,既点明了杨廷鹤的过失。
然后,又抬出了先帝托孤和朝局稳定的大义,更是隐隐点出了太后可能的态度。
叶展颜目光微凝,看向周淮安。
这位老首辅,平日里看似中庸,不偏不遥
但在关键时刻,其份量和影响力却不容觑。
他出面保杨廷鹤,并非与杨廷鹤有多深的私交。
更多是出于维护朝堂平衡、避免政局剧烈动荡的考虑。
若自己执意要当场将杨廷鹤往死里整,势必与这位老首辅,乃至其代表的稳健派势力正面冲突。
最后即便是能赢,也必然消耗巨大,引起太后忌惮,并非最佳选择。
周淮安见叶展颜沉吟,知他听进去了,便继续对皇帝道。
“老臣以为,王文举构陷重臣,证据确凿,应立即革职拿问,依律严惩!”
“杨振、杨文远等人所犯罪行,亦应交由有司,秉公审理,绝不姑息!”
“至于杨阁老……御下不严,识人不明,致使朝堂生乱,理应受罚。”
“老臣恳请陛下,念其多年辛劳,暂且保留其阁臣之位,罚俸三年,令其闭门思过,以观后效。”
这个处置,保住了杨廷鹤的政治生命。
但将其权力暂时架空,并将其羽翼剪除,可谓重重拿起,轻轻放下。
皇帝此刻已是六神无主,见首辅出面转圜,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连忙看向叶展颜,试探地问道。
“武安君……以为周相所言如何?”
所有饶目光都聚焦在叶展颜身上。
叶展颜沉默片刻,目光在周淮安那沉稳的脸上停留数息,又瞥了一眼几乎虚脱的杨廷鹤,心中瞬间权衡利弊。
今日之目的已达到——立威、粉碎阴谋、剪除杨党羽翼。
若强行扩大战果,得不偿失。
他缓缓开口,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淡漠。
“周相老成谋国,所言在理。”
“本君亦非嗜杀之人,一切但凭陛下与朝廷法度裁决。”
他选择了让步,给了周淮安这个面子。
周淮安微微颔首,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赏。
此子,懂得审时度势,知进退,比想象中更难对付。
皇帝如蒙大赦,立刻顺着台阶下。
“既然如此,就依周相所言!”
“将王文举革职拿下,移交大理寺!”
“杨振、杨文远等一干人犯,由刑部、都察院、大理寺三司会审,严查其罪!”
“杨阁老……罚俸三年,闭门思过,无朕旨意,不得参与朝会!”
“陛下圣明!”
周淮安率先躬身。
“陛下圣明!”
群臣齐声附和,声音中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对叶展颜更深的敬畏。
杨廷鹤踉跄了一下,几乎站立不稳,被身旁的同僚扶住。
他脸色灰败,仿佛瞬间老了十岁,看向叶展颜的眼神中充满了后怕与刻骨的怨恨。
但更多的,是一种无力回的绝望。
叶展颜不再看他,仿佛处理了一件微不足道的事。
他今日虽未将杨廷鹤连根拔起。
但经此一役,杨党势力大损,杨廷鹤本人声望扫地,短期内再也无法对他构成威胁。
而他也借此向朝野展示了自己的力量与手腕,以及那深不可测的情报能力。
退朝的钟声响起,百官心思各异地退出金銮殿。
叶展颜与周淮安并肩走在最前方。
“周相今日之情,本君记下了。”叶展颜淡淡道。
周淮安步履平稳,目视前方,声音平和道。
“武安君言重了。”
“老朽不过是为国事计,不愿见朝局动荡罢了。”
“北疆新定,百废待兴,还需武安君与朝廷上下,同心协力。”
两人相视一眼,彼此心照不宣。
这一次交锋,叶展颜大获全胜。
但周淮安的出面,也意味着朝中仍有能制约他的力量。
未来的朝堂,并不会因为一次胜利而变得简单。
金銮殿上的风波如同投入湖面的巨石,涟漪迅速扩散至整个帝都。
杨廷鹤闭门思过,其党羽或被清算或作鸟兽散。
朝堂之上,一时间无人再敢直撄叶展颜之锋芒。
西厂督公刘志更是吓得称病不出,生怕被这位煞星顺手收拾了。
然而,叶展颜并未沉浸在胜利的喜悦郑
对他而言,清除杨廷鹤的威胁只是第一步,稳固权位、推行自己的意志,才是长远之计。
他深知,大周积弊已深,其中最大的毒瘤之一,便是那些盘根错节、尾大不掉的门阀士族。
他们垄断仕途,兼并土地,隐匿人口,使得中央政令难以下达,国库日益空虚。
而“推恩令”,正是他与太后武懿早已商议,意图削弱门阀势力、加强中央集权的一柄利剑!
此前因北疆战事紧急,不得不暂时搁置。
如今外患暂平,内部反对声音也被他强力压制,正是推行此策的最佳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