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微亮，凤仪宫的窗纸刚透出些青色。沈知微起身时，裴砚的手还搭在她的腰侧。她没动，等他睁眼。
他坐起来，声音低：“昨夜那面旗子，查了。”
“嗯。”她应了一声，指尖抚过腹。那里有轻微的动静，像风吹过帘角。
“守门兵马车底下连着铁盒，火药量不大，只炸塌了半边工坊墙。”他顿了顿，“纸条烧到最后一行才断，写的是‘若鼎成，则焚工坊’。”
她点头，没话。
这名字不会是假的。沈清瑶早年安下的暗手，一直藏到了今。可人没回来，局还在推。
她穿好衣裳，发间依旧只簪一支玉蝶钗。裴砚也换了常服，玄金龙袍换成了深青长衫，腰间佩剑未摘。
今日早朝，他要颁一道新令。
东华殿内，百官列立。裴砚站在高阶之上，身后是初升的日头。光从殿门照进来，落在他的靴尖上。
“自今日起，东宫设星象馆。”他，“皇孙入馆习历算，每月朔望呈报节气推演。”
话音落下，宗正寺一位老臣立刻出列：“陛下！象为机所掌，皇子习此术，恐犯禁忌！”
另一人附和：“前朝曾有亲王观星议政，致灾异频发，此例不可开！”
裴砚不答。
沈知微从侧殿走出，走到殿心。她手里拿着一卷图纸，展开后递给工部尚书。
“这是浑仪的设计图。”她，“由我亲自绘就，专供教学之用。仪器可演示日月运行，校准农时，不涉占卜，不问吉凶。”
工部尚书低头看图，眉头渐渐松开。
“赤道黄道夹角已校正，二十八宿位置以银丝勾连，转动时与实测相符。”他抬头，“若按此图铸造，三月内可成。”
“那就造。”裴砚下令，“工坊即刻开工，不得延误。”
群臣沉默下来。镇国鼎刚立，民心归附，此时再争礼法，已无胜算。
退朝后，沈知微去了工坊。
赵承恩的徒弟正在试模。铜球卡在双轴之间，转不动。他满头是汗，低声嘀咕：“古法是整圆均分，可这样星辰轨迹差了三刻……”
沈知微站在他身后，悄然启动心镜系统。
三秒内，她听见了他心底最深处的念头：*若把偏转轴调高半寸，再加一组齿轮咬合，就能补上误差。*
她走过去，提笔在图纸上改了一处尺寸。
“按这个做。”她。
年轻工匠盯着图纸看了许久，忽然跪下：“娘娘……这结构，是我梦里都想不明白的。”
“现在明白了就校”她收回笔，“明日我要看到模型能转。”
两日后，浑仪初成。
铜身嵌银，二十八宿熠熠生辉。轻轻一拨，球缓缓转动，北斗斜指东方，与夜空完全一致。
她伸手试了试轴心，平稳无声。
“可以了。”她。
七日后，皇孙捧着浑仪入宫献礼。
孩子只有六岁，穿着的朱红锦袍，双手举着比他还高的仪器，一步一步走上大殿。
太傅跟在后面，手心全是汗。原准备好的奏词，孩子一句也没背出来。
沈知微站在殿外，见他脚步慢了下来。
她上前一步，握住他的手。
“别怕。”她，“不用念那些话。你学会了什么，就给祖母听。”
孩子抬头看她，眼里闪着光。
“我想告诉祖母，”他声，“我算出来了。明年春分那，北斗会斜指东方，比今年早七刻。开渠的日子得提前。”
她笑了：“很好。”
孩子挺起胸，转身走向大殿。
满朝文武静默看着。裴砚站在高阶上，目光落在那的身影上。
“皇祖母！”孩子大声，“我学会了！明年雨水来得早，该提前开渠引水！”
全场寂静。
片刻后，工部尚书颤声开口：“春分斗柄东指，乃时之准。若真能测算至此，利国利民……”
裴砚伸手接过浑仪。他仔细查看每一处结构，轴心、齿轮、星位刻度，全都精准无误。
他抬眼看向沈知微。
“这不是玩具。”他。
“不是。”她答，“是工具。教他们看，是为了让他们学会治地。”
他点头，把浑仪放在案上。
“传旨，”他，“星象馆正式设立，每年考校一次，优者授职钦监副使。”
退朝后，两人并肩回宫。
一路无言。进了寝殿，裴砚才将她揽进怀里。
“你总让孤惊喜。”他声音低，“可越是如此，孤越怕。”
她靠在他胸前，听着他心跳。
“怕什么？”
“怕有朝一日，有人拿象做文章，你女主乱政，逆而校”他停了一下，“那时候，就算你知道真相，下人也不会信。”
她轻笑一声：“那就让他们看看，是谁真正懂意。”
他收紧手臂。
当夜，烛火渐暗。她靠在他肩头，闭着眼，脑中却在运转。
心镜系统还剩最后一次使用机会。
她回想这几日所有关于“星变”的奏报，一条一条过滤。终于，在北疆某守将的密折里，捕捉到一丝异常——
那人曾在心中闪过一句话：*等沈氏余党再动，就奏“荧惑守心”。*
她记下了这个名字。
外面传来更鼓声。三更了。
裴砚替她盖上薄被，手指轻轻抚过她的眉。
“睡吧。”他。
她点头，却没有睡。
浑仪静静地立在殿角，铜身映着残烛，微微发亮。
孩子北斗会早七刻。
可昨夜她亲自观测，发现斗柄移动的速度，比推算快了不止一刻。
她睁开眼，看向窗外。
上群星如织，北斗悬于东方，角度有些歪。
她坐起来，拿起笔，在纸上画下此刻星位。
裴砚翻了个身，手伸过来，摸到她空聊位置。
“怎么了？”他问。
她没回头。
“星星不对。”她。
他坐起来，走到她身边。
“哪里不对？”
她指着纸上的图：“这里。斗柄倾斜的角度，比昨日大了半寸。如果是自然变化，不该这么快。”
他盯着图看了很久。
“会不会是测量有误？”
“不会。”她，“我看了三次。”
殿内安静下来。
远处传来巡逻士兵的脚步声，一下一下，敲在石板上。
她放下笔，站起身。
“我要去观星台。”她。
裴砚抓起外袍披上：“我陪你去。”
两人走出寝殿时，风突然大了。
上的云开始移动，慢慢遮住北斗。
但她已经记住了那个角度。
那个不该存在的角度。
她加快脚步。
观星台在宫城最高处，九十九级台阶直通云上。
她一口气走到顶，抬头看。
云层裂开一道缝，星光漏下来。
北斗仍在原位，但偏了。
不是自然偏移。
是被人算出来的。
有人在用另一种方式推演象。
她转身下阶。
“找人。”她，“去查所有参与过历法修订的官员，尤其是北疆一带的。”
裴砚跟在她身后。
“为什么是北疆？”
她停下脚步。
“因为那里离北狄最近。”她，“也离沈清瑶最近。”
风把她的裙摆吹得猎猎作响。
她抬头最后看了一眼空。
北斗隐入云郑
她迈步走下台阶。
脚下一阶，再一阶。
风还在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