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边境的灵矿,是比寒牢狠十倍的炼狱。
矿道窄得像棺材,仅容一人匍匐,昏黄矿灯的光打在身前三尺,再远就是浓得化不开的黑。
黑色矿粉飘在空气里,吸一口就呛得肺管子疼,咳出来的痰都带着黑星子,混着岩壁渗的霉味、角落里烂肉的腐气,凑成一股能把人熏晕的恶臭。
钟乳石的水珠“滴答”砸下来,先落在颈后未愈的鞭伤上,凉得人一缩,再砸进矿渣堆,声响在窄道里撞来撞去,像催命的鼓点,压得人胸口发闷。
于博的脚踝被玄铁链拴得死死的,链节磨着岩石,“哗啦”声比矿镐敲矿石还刺耳。
他拖着坏死的右腿爬,断腿的皮肤绷得像要炸开,黑紫的皮肉上嵌满矿渣,稍一蹭就往下掉渣,露出的骨茬白森森的,沾着暗红的血。
每日十二个时辰的挖矿活计,监工的皮鞭总悬在身后——
那鞭子浸过盐水,梢头还缀着铁刺,抽在背上“啪”一声,就是一道深可见骨的血口子,盐水渗进去,疼得他浑身抽搐,却不敢停手。
他本就只有筑基初期的修为,三百鞭早把根基抽碎了。
矿镐在手里重若千斤,木柄上的毛刺扎进溃烂的掌心,没挖几下就磨出一片透亮的血泡。
血泡破了,鲜血混着矿粉结成硬痂,再被镐柄一磨,痂皮裂开,黄脓顺着指缝淌,滴在黑矿石上,冒出细的白泡,恶臭混着矿味,连自己都嫌呛。
汗水顺着眉骨流进眼里,辣得他睁不开,却只能咬着牙甩甩头——
监工的脚步声又近了,那根铁刺鞭,可不会因为他疼就留情。
比监工更狠的,是昔日的同僚。
“于总管,劳驾搬筐矿石。”
脸上带着冻疮疤的士兵站在矿道岔口,嘴角勾着冷笑,指了指脚边的黑铁矿——
那筐石头足有数百斤,密度大得能砸死牛,壮汉都得两人抬,更别断腿的于博。
这士兵他认得,当年西境雪灾,他扣下对方的防寒棉衣,转头卖去黑市,后来听这兵冻掉了两根脚趾,差点没挺过来。
“兄弟,我……搬不动。”
于博的声音嘶哑得像破锣,残存的理智让他想哀求,话没完就被一脚踹在胸口。
那力道大得让他喷出一口黑血,混着矿粉溅在岩壁上。
“装死?”
士兵踩着他的断腿,鞋跟碾过溃烂的皮肉。
“当年你看着我冻得啃雪,怎么没想过今?我弟兄等着灵药救命,你却抱着银子去喝花酒,报应到了!”
于博只能爬过去,用溃烂的手抓住矿石筐的麻绳。
麻绳粗得磨手,瞬间把掌心的痂皮撕烂,鲜血顺着麻绳往下淌。
他咬着牙发力,肩膀被筐绳勒得像要断裂,铁链在脚踝处磨出深沟,血珠滴在矿道地上,很快被矿粉盖住。
断腿在地上拖行,皮肉被矿渣碾得翻卷,白森森的骨茬上沾着黑矿粉,疼得他眼前发黑,几次栽倒,又被监工的冷水浇醒——
冷水顺着伤口流,激得他浑身痉挛,却只能继续爬,像条被扔进油锅的虫。
日子熬得人成了鬼。
他的脸颊凹成两个黑窟窿,眼窝深陷,眼神浑浊得像蒙了层矿粉,往日算计军饷的精明,早被疼和饿磨没了。
囚服烂成碎布条,挂在身上遮不住伤口,血污、矿粉、脓水混在一起,干了就结成硬壳,连矿场的老鼠都敢围着他转,啃他裤腿上的破布。
濒死那,他蜷在矿道最深处,意识开始发飘。
幻觉里,他又坐回后勤总管的营帐,锦缎官服绣着云纹,腰束玉带,案上摆着算盘和银锭。
陆云许站在下面,垂着眼听他训话,像当年那个刚入营的兵。
“陆云许,上月军饷扣三成!”
他拍着桌子喊,语气还是当年的嚣张。
“敢有异议,军法处置!”
可现实里,他伸手抓住的不是银锭,是块发霉的干粮。
那干粮长着绿霉,爬着细的虫,酸腐味刺得鼻子疼,他却像抓住救命稻草,狼吞虎咽地啃,碎屑混着嘴角的血沫,糊满了下巴。
“发……双倍军饷……”
气若游丝的话从喉咙里挤出来,幻觉里他想把扣过的钱都还回去,想让那些冻掉脚趾的、疼死的弟兄回来,可眼前只有矿道的黑。
胸口猛地一沉,他重重摔在矿渣堆上,最后一眼看见的,是矿灯昏黄的光里,自己那只沾着脓和血的手——
这双手当年数过无数银子,如今却连块发霉的干粮都抓不住。
呼吸越来越浅,那些被他克扣的军饷、冻掉的脚趾、枉死的性命,像无数只手,把他拖进矿道的黑暗里。
监工发现他时,只是骂了句“晦气”,找了根生锈的铁钩,勾住他的衣领就拖。
矿场深处的废矿坑堆着白骨,野狼的嘶吼声隐隐传来,他们随手把于博丢进去,像丢块没用的矿石。
没几,矿洞突然坍塌,“轰隆”一声巨响,废矿坑被厚厚的矿石埋得严严实实,连点痕迹都没剩下。
后来老矿兵聊起他,都懒得抬眼皮:
“于博?早烂成泥了,矿鼠都嫌他肉臭。”
北境的风依旧吹过矿道,挖矿的“叮叮当当”声没停过,没人再记得那个曾经作威作福的后勤总管。
他的罪孽、他的贪念、他的惨状,都和他的尸骨一样,沉在矿底的黑暗里,终被岁月磨成粉末,彻底湮灭——
这便是作恶一生的报应,迟来,却从不会缺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