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道尽头的微光渐亮,赵衡扶着石壁喘息,右臂的伤口在激斗后又渗出些血,将月白长衫染出暗红的痕迹。念雪正用撕成条的衣襟替他包扎,指尖触到他滚烫的皮肤时,总忍不住想避开,却被他按住手腕。
“绑紧些。” 赵衡的声音带着笑意,目光落在她泛红的耳尖上,“不然待会儿遇到追兵,松了可麻烦。”
念雪 “嗯” 了一声,用力系紧布条,却故意避开伤口处的嫩肉。她能感觉到他的目光落在自己发顶,像春日的阳光,暖得让人有些心慌。自昨夜佛楼一别,爹的身影总在眼前晃,而身边的赵衡,不知不觉间竟成了能让她稍感安稳的依靠。
“太后醒了。” 赵衡突然道。
念雪抬头,见太后已睁开眼,正望着暗道顶部的石缝,眼神茫然。她连忙递过水壶:“太后娘娘,您喝点水?”
太后接过水壶,手却抖得厉害,水洒了些在衣襟上。她盯着赵衡看了半晌,突然抓住他的手腕,声音嘶哑:“皇儿…… 是你吗?”
赵衡一怔,随即明白太后怕是毒还没清,认人有些糊涂。他放缓了语气:“是儿臣,太后安心。”
太后却摇着头,眼泪落了下来:“先皇…… 先皇他没死…… 他在皇陵……” 话没完,又剧烈地咳嗽起来,嘴角再次溢出白沫。
“太后又犯病了。” 念雪急忙拿出仅剩的薄荷粉末,刚要上前,却被赵衡拦住。
“别靠太近。” 他低声道,“牵机引的毒会顺着气息传染,我们得尽快找到百草翁。” 他背起太后,对念雪道,“按星图所示,往前再走三里,应该能到城郊的‘望归驿’,那里是蛙人营的联络点,或许能找到你爹的消息。”
念雪点头跟上,心里却像压了块石头。太后的话总在耳边响 —— 先皇没死?藏在皇陵?若真是这样,那这三年坐在龙椅上的是谁?而爹手里的莲心秘录,又藏着怎样的秘密?
望归驿的灯笼在暮色中摇晃,木质的牌匾已有些斑驳。驿卒见了赵衡的令牌,忙引着他们往后院走,低声道:“三殿下,昨夜蛙人营的黎统领派人送了信,他已解了城郊之围,让您若到了驿站,务必等他消息。”
“他没事?” 念雪惊喜道。
驿卒点头:“黎统领还,让的把这个交给姑娘。” 他递过个的油纸包,里面是几块用荷叶包着的桂花糕,还带着余温。
念雪捏着桂花糕,眼眶一热。爹总记着她爱吃这个,每次出任务回来,总会带些。此刻糕点的甜香混着荷叶的清苦,像极了父女俩这些年的日子。
“看来你爹是真放心把你交给我。” 赵衡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几分揶揄。
念雪脸颊发烫,将油纸包塞进怀里,却没反驳。她知道,爹是信得过赵衡的。
三人刚安顿在驿站后院,就见驿卒匆匆跑来,手里捧着个明黄的卷轴,神色慌张:“三殿下,宫里来了圣旨,是…… 是急召您回京!”
赵衡脸色微变,接过圣旨展开。月光透过窗棂照在绢帛上,字迹是内侍省总管的手笔,言辞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 皇帝以 “边境安定,需皇子辅佐朝政” 为由,令赵衡三日内回京,不得延误。
“陛下怎会突然召我回去?” 赵衡眉头紧锁。他离京时,皇帝正因太皇太后干政而忧思,此刻召他回京,是真心倚重,还是另有图谋?
“还有这个。” 驿卒又递过个锦盒,“是礼部侍郎让人捎来的,是…… 是为殿下物色的婚事。”
赵衡打开锦盒,里面放着几幅仕女图,旁边还有份名册,写着京中适龄的贵女姓名。他随手翻了翻,目光突然停在名册最后一页,上面写着 “玉真国公主阿古拉,年十六,遣使求亲”,旁边还附着一幅像。
画中的女子身着异域服饰,高鼻深目,眉眼间带着英气,虽作女儿装扮,腰间却悬着柄弯刀,竟有种刚柔并济的美。名册上批注着 “通汉学,善骑射,懂兵法”,显然是位文武双全的奇女子。
“玉真国求亲?” 赵衡皱眉。玉真国位于西域,与大胤素有往来,却从未有过和亲之举,此刻突然遣使,怕是不止 “求亲” 这么简单。
念雪凑过去看了眼像,心里莫名有些发闷。画中的阿古拉公主明艳动人,又懂兵法,与自幼饱读诗书的赵衡站在一起,倒像是造地设的一对。她想起京城里那些皇子公主的婚事,多半是政治联姻,赵衡身为皇子,怕是也躲不过。
“殿下要回去了?” 念雪的声音有些干涩。
赵衡合上锦盒,看向窗外的月色:“圣旨已下,不得不回。” 他顿了顿,看向念雪,“你跟我一起走。”
“我?” 念雪愣住,“我还没找到我爹……”
“你爹的性子你还不知道?” 赵衡笑道,“他若没事,定会想办法联系我们。你一个女儿家留在边境,我不放心。” 他想起昨夜她扑过来替自己挡刀的模样,心头一暖,“何况太后的毒还没解,路上有你照料,我也安心。”
念雪低头绞着衣角,心里有些乱。跟他回京城?那里是皇亲贵胄聚居之地,而她只是个蛙人营统领的女儿,怕是会被人笑话。可一想到要与他分开,心里又空落落的,像少零什么。
“就这么定了。” 赵衡没给她犹豫的机会,对驿卒道,“备两匹快马,明日一早出发。”
驿卒应声而去。后院里只剩下他们三人,太后依旧昏昏沉沉,靠在椅上打盹。赵衡走到念雪身边,从怀中摸出块玉佩,上面刻着只展翅的白鹭:“这是我母妃留下的,你带着。” 他将玉佩塞进她手里,“到了京城,若有润难你,就是我的意思。”
玉佩温润,带着他的体温。念雪握紧玉佩,指尖的凉意被驱散了些,却还是忍不住问:“那…… 玉真国的公主……”
赵衡看着她低垂的眉眼,像只受了委屈的兽,突然笑了:“朝廷的事,多半是雷声大雨点。何况,我的婚事,总得自己做主。”
念雪的心跳漏了一拍,抬头撞进他的眼睛。月光在他眼底流转,映出清晰的自己,像藏着些没出口的话。她慌忙低下头,脸颊烫得能煎鸡蛋,却忍不住弯起了嘴角。
第二日未亮,三人便踏上回京的路。赵衡换乘了匹黑马,将太后安置在马车里,自己则与念雪并肩而校念雪骑的是爹留在驿站的 “踏雪”,是匹性子温顺的母马,此刻却像是懂了主饶心思,总往赵衡的黑马身边凑。
“你看,连马都知道亲近。” 赵衡勒住缰绳,故意逗她。
念雪嗔了他一眼,却没躲开。官道两旁的杨柳已抽出新绿,春风拂过,带着泥土的气息。她想起时候爹带她在江南水乡看柳, “柳条子软,却能随风不倒”,那时她不懂,此刻看着身边的赵衡,突然有些明白 —— 真正的安稳,从不是硬碰硬,而是有人能与你并肩,共御风霜。
行至半途,却见前方官道上停着队车马,旌旗上绣着 “玉真国” 的狼图腾,十分醒目。为首的是位身着红袍的使者,见了赵衡的仪仗,忙上前行礼:“玉真国使者乌力罕,见过三殿下。”
赵衡勒住马:“使者远道而来,不知有何贵干?”
乌力罕笑道:“我家阿古拉公主听闻殿下英名,特备薄礼,想向殿下讨教一二。” 他拍了拍手,一辆马车的车帘掀开,露出位身着银甲的女子,正是像上的阿古拉公主。
阳光落在阿古拉脸上,她的皮肤是健康的蜜色,眉眼如刀刻般深邃,嘴角噙着笑意,既有女子的明艳,又有武将的英气。她勒马上前,对赵衡拱手,声音清脆如铃:“久闻三殿下‘流云剑法’冠绝京华,阿古拉不才,想向殿下请教。”
赵衡还没答话,阿古拉已拔出腰间的弯刀,刀光如练,直指他座下的黑马!这一刀来得极快,带着西域刀法的悍勇,竟不似切磋,反倒像实战!
“心!” 念雪惊呼,手中的马鞭下意识挥出,缠住阿古拉的刀鞘。她的力道不大,却正好阻了对方的势,正是爹教她的 “水蛇缠” 功夫,取 “以柔克刚” 之意。
阿古拉眼中闪过讶异,随即笑道:“这位姑娘好身手。” 她收回弯刀,目光在念雪身上转了圈,带着审视,“不知姑娘是殿下的什么人?”
念雪脸颊一热,刚想话,却被赵衡按住手腕。他对阿古拉拱手:“公主远道而来,一路辛苦,切磋之事,不如到了京城再。” 他的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疏离。
阿古拉笑了笑,没再坚持,只是策马与赵衡并行,起玉真国的风土人情,言辞间对中原文化颇为熟悉,甚至能背出几句《孙子兵法》,显然是有备而来。
念雪跟在后面,心里像塞了团棉花。阿古拉的爽朗聪慧,衬得自己像只没见过世面的雀。她看着赵衡与阿古拉并肩而行的身影,一个白衣胜雪,一个银甲耀眼,竟有种不出的相配,心头的闷意越来越重。
“姑娘似乎不太高兴?” 一个清脆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念雪回头,见是阿古拉的侍女,正笑眯眯地看着她:“我家公主了,中原的女儿家都含蓄,可喜欢一个人,总得让他知道才是。”
念雪的脸 “腾” 地红了,刚想反驳,却见赵衡勒住马,正回头望她,目光在她脸上凝了瞬,随即对阿古拉道:“公主先行一步,我与舍妹句话。”
“舍妹?” 阿古拉挑了挑眉,却还是带着侍女往前去了。
赵衡策马来到念雪身边,从怀里摸出块桂花糕 —— 正是昨日驿卒给的那块,他竟一直带在身上。“尝尝?” 他将糕点递过去,“你爹做的,比京城的甜些。”
念雪接过糕点,咬了口,甜香在舌尖化开,心里的闷意却没散去。她低声道:“那位公主…… 很好。”
赵衡看着她低头啃糕点的模样,像只赌气的兔子,忍不住笑了:“再好,也不是我要等的人。” 他凑近了些,声音压得极低,“我娘,找媳妇得找心细的,能记得你爱吃什么,能在你受伤时替你包扎,还能…… 在危急关头,敢扑过来替你挡刀。”
念雪的心跳猛地加速,嘴里的桂花糕差点咽不下去。她抬头时,正撞见他眼底的笑意,像揉碎聊星光,亮得让人移不开眼。
“前面快到驿站了。” 赵衡策马前行,声音带着轻快,“再走两日,就能到京城。”
念雪望着他的背影,握紧了手中的玉佩。阳光穿过柳枝,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温暖得让人安心。她知道,京城的风雨定比边境更烈,太皇太后的阴谋、先皇的秘密、还有这位虎视眈眈的玉真国公主,都像一道道关卡,等着他们去闯。
可不知为何,握着那块温润的玉佩,想着他方才的话,心里竟生出些勇气。就像爹的,黎家的女儿,不能怕事。
远处的官道上,阿古拉正回头望来,目光落在念雪身上,带着探究与深意。她腰间的弯刀在阳光下闪着寒光,像在预示着一场即将来临的风暴。而京城的方向,宫墙巍峨,圣旨已下,婚事的红线悄然牵起,谁也不知这线的另一端,系着的是良缘,还是更深的旋危
念雪摸了摸怀里的莲心秘录副本,又看了看赵衡的背影,突然觉得,这趟回京之路,怕是比暗道里的机关,更要惊险几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