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团裂开的红光还在地上跳，像快没电的灯泡。陈三槐蹲着没动，手指还掐在手腕上，血顺着虎口流下来，滴到纸灰里，冒了一股青烟。
他右眼又开始发热。
不是自己想哭，是祖宗们急了。阴债清单在眼皮底下闪，全是红字，跳得比刚才更猛。
他抬手抹了把脸，顺手把血蹭在鞋底。那块槐木符早焦了，可沾上血，还是颤了一下。
红光慢慢聚成一行字：“刘字号·假酒兑付·利转阴债”。
他记起来了。太奶奶在功德树上的——表舅是阴司发改委的特派员，代号“谛听耳”。当时他还以为是梦话，现在看，是警告。
风从乱葬岗那边吹过来，带着一股酒糟味。
不是普通的酒糟，是烧糊聊那种，混着点铁锈和烂纸的味道。他闻过一次，在地府税务所门口，有人偷运冥币原料，被火化车当场截住。
他低头看那行字，刚想伸手碰，光就灭了。
纸团缩回去，裂缝合上，像个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
但他知道不对。
这东西在等什么？
还没想完，脚步声来了。
不是张黑子那种跺地三尺的动静，是轻的，像是踩在棉花上。人还没露脸，影子先到了——贴在地上，歪得不像活人该有的样子。
表舅从风里走出来。
中山装，风衣领子翻着，袖口别着那枚铜牌，兽头对月牙，跟影像里一模一样。他手里抱着个皮本子，封面湿漉漉的，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
“你看见了？”表舅站在阵边，没进来。
陈三槐没抬头。“看见什么？”
“血字。”
“我不认识字。”他，“我只会数钱。”
表舅哼了一声，把本子往地上一放。皮面一碰土，立刻渗出一道血线，顺着地面爬了几寸，才停下。
“真本。”他，“你要看，就得担责。”
“怎么担？”
“种魂术。三代血脉为契，否则反噬归你。”
陈三槐笑了。笑得很声，嘴角抽了一下就算完。
他脱下左脚那只破布鞋，咬破指尖，在鞋底槐木符上画了个三角，又加两道横线。那是他家祖传的印，师父教的，是刘备当年发军饷用的暗记。
他把手指按在账本角上。
血刚沾纸，左眼猛地一疼。
不是疼，是胀。像有人拿锥子往里捅，还转了两圈。
眼前画面炸开。
密密麻麻的字爬出来，扭着走，像虫子搬家。他死死盯着，一个字一个字往下读：
“阴阳账房私铸冥币，年产量三百万贯，挂钩三百家阴司商铺，利率附加二至五点七，资金流向‘六道轮回’集团，用途：假酒兑付，原料来源：十八层地狱炼尸炉灰烬。”
他呼吸停了一下。
陆离干的。
判官陆离，阴曹地府首席会计师，表面管生死簿，背地里搞地下金融。用炼尸炉的灰掺进酒曲，酿出来的不是酒，是阴债转化液。喝一口，阳寿自动转成负债，利滚利，十年翻三百倍。
难怪三十具女尸诈尸索赔。她们生前买的“阴联卡”，刷的不是钱，是命。
他正要再看，后背一凉。
有东西在写。
一笔，一笔，慢慢地写。
朱砂味冲进鼻孔。
判官陆离站在他身后，手里拿着笔，正在他道袍上写字。写的不是名字，是数字：
“欠阴债八十万贯，明日午时清缴。”
陈三槐没动。
可就在朱砂落下的瞬间，他左眼通阴术没关。那笔迹一碰皮肤，竟反向闪出一道光，照出陆离背后浮着的东西——
三百家商铺名录。
每一家都标着“利率附加2%”，地址连起来，是个阵法，正压在十八层地狱第七层石油泄漏口上。
他在用地狱能源发电，再用电力印假币。
陈三槐把账本往怀里一塞，低吼：“你管钱，也管命？这假酒案烧的是子孙香火！”
陆离没话。
只是冷笑了一下，身影淡下去，像被风吹散的烟。
只剩那行字还在背上，烫得慌。
表舅站在原地，看了他一眼。“发改委已经立案。”他，“但证据要你自己找。”
“我已经找到了。”
“不够。你只有文字，没有物证。”
陈三槐低头看地上的阵法。那邪利率附加2%”还在，可刚才被他放进去的染血纸团，已经不见了。
被人收走了。
他摸了摸口袋，还有点灰——是林守拙那匹纸马烧完剩下的。
他抓了一把灰，吐了口唾沫，混在一起，在地上折了个房子。
四四方方，带烟囱，门口画了个酒坛子。
然后他闭上左眼，再睁开。
通阴术注入。
纸屋晃了晃，突然胀大。
一座酿酒坊出现在阵心，半透明，像是老式投影。屋里摆满酒坛，一排排，整整齐齐。每个坛子底下都有刻痕。
他走过去，蹲下，一个个看。
第一个坛底刻着：“陆·利·叁柒算法·壹号炉”。
第二个：“陆·利·叁柒算法·贰号炉”。
第三个：“陆·利·叁柒算法·叁号炉”。
……
一直到第十个，刻的还是同样的字。
他站起来，回头看向表舅。
“他在十八层地狱炼假币。”他，“用炼尸炉的灰当酵母，酿出来的酒，能把活人变成债务燃料。”
表舅没话，只点零头。
“你打算怎么办？”
“报警？”
“阴司不管这种事。”
“那我管。”
他弯腰，把纸屋掀了。
灰洒在地上，风一吹，散了。
可就在最后一粒灰落地时，坛底的刻痕突然亮了一下。
不是全亮。
只有一个字——“叁”。
然后熄了。
陈三槐盯着那点余光，没动。
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三号炉还在运转。
而且，刚刚有人动过它。
他摸了摸怀里的账本，又看了看背上的催债单。
明午时。
还有一个时辰。
他盘腿坐下，把账本放在膝盖上，手指一页页翻。
纸张很旧，边角卷着，但每一页都干净，没有涂改。这种账本，只有内部人才能拿到。
表舅站了一会儿，转身走了。
风里传来一句话：“别死了。发改委报销不了阴间医疗费。”
陈三槐没应。
他盯着最后一页。
那里贴着一张纸条，写着一行字：
“汤映红今日配送孟婆汤，路线经乱葬岗东口，时间：卯时三刻。”
他看了眼。
快亮了。
汤映红要来。
她不知道自己送的是什么。
但她每次来，都会带来一点师父的气息。
他记得师父咽气前的话：
“钱是假的，债是真的。人可以骗鬼，鬼不能骗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