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医署外的药香从清晨便飘散开来。
薄薄雾气缠在屋檐下,像给这座古老的医署披上了一层温和的白纱,而今日来往其间的脚步声却比往日更多,也更快。
玄朝与大食国的学术交流正式进入医道篇。
太医署的讲堂在昨日便重新布置,今日一早,便有来自各署的医官、学子,甚至几位私下慕名而来的江湖郎中,也都在门口等候,生怕错过任何一段珍贵的论述。
大食医官身穿深蓝长袍,胸口绣着象征他们医者身份的金线圆环。
他的脚步沉稳有节奏,仿佛每一个步伐都带着对生命的敬意。
玄朝医官见他步入,忙拱手相迎。
“远途辛苦,大人请入。”
大食医官礼节不多,他对这些繁文缛节向来不感兴趣,更多的是对讲堂内那一排排木柜、器械、山海草药图谱的浓厚兴趣。
灯火在讲堂内缓缓亮起。
众人正肃穆等待。
直到一道轻柔却不容忽视的脚步声从偏门传来。
几乎所有玄朝医官都站直了身体。
那是——
秦如月。
尽管她已退隐多年,但身为玄朝曾经的医道柱石,她的出现让太医署仿佛重新拥有了一种温暖却不可动摇的主心骨。
她穿着极淡的素衣,连发簪都是朴实无华的玉色,然而她的站姿让整个讲堂自动安静下来。
大食医官也微微点头。
那是一种平等的敬意。
秦如月开口时声音轻柔,却传得极远。
“今日之会,不论疆界,不问来源,只论医道。不为荣誉,只为救人。”
大食医官以流利的官话回应:
“同心共济,即是医者之本。”
讲堂内响起邻一阵轻微的认同声。
秦如月请他们落座,然后示意太医署弟子推来一架用帆布覆盖着的木车。
帆布掀开,一位病重的年轻贵族被抬在木架上,他面色灰白,眼窝深陷,身形瘦得像只有皮骨。
而他呼吸时胸口的剧烈起伏,无不显示他正承受着极大的痛苦。
秦如月朝大食医官点零头。
“大食医官想必已看过病案。”
大食医官轻轻掀开病人胸襟,用特制的银钩拨开几处瘀暗的皮肤,动作轻柔得像在触碰脆弱的细沙。
他沉默片刻。
“此乃胸腔积脓,已有七八日。若不尽快施行引流,怕是难以度夜。”
玄朝医官立即反驳:
“病人元气已衰,贸然开刀,恐不堪一击。仍应以药引散瘀调理。”
两方意见第一次发生碰撞。
讲堂里本就紧绷的空气,更像被拉到极限的弦。
大食医官语气不重,却有一种铁一般的判断:
“若拖延,必死。”
玄朝医官也毫不退让:
“若强行开胸,亦死。”
秦如月举手。
一瞬间,争辩声全部消失。
她不是靠压制,而是靠一种真正的威望。
她看着病人胸口起伏,沉默片刻,像在听病饶呼吸,也在听两国医道的脉搏。
然后她缓缓开口:
“玄朝医道,重在调理,不以破体为先。”
“然大食医道,善于外科,以刀为医器。”
她的声音轻,却准确无比:
“既然我们今日是要互通,不是彼此否决,那便——结合。”
大食医官抬起头。
玄朝医官也一怔。
秦如月继续道:
“药引调气,稳住心脉为前。”
“切开引流,清除脓毒为后。”
她指向病饶胸口某处经络:
“此穴可镇痛,同时避开要害,可由大食医官执刀。”
她又指向另一处:
“此处用我们玄朝的‘银针缓冲法’,可减出血之重。”
大食医官眸色微动:
“银针……可止血?”
秦如月点头:
“压制血流方向,让刀下血管更易辨识。”
大食医官第一次露出惊叹之色。
刀法与经络,两种完全不同的体系,竟能在秦如月手下结合得如此自然。
她轻声总结:
“若要救人,何须争谁对谁错?只问哪样更有效。”
讲堂里鸦雀无声。
像是第一次真正看见“医道无国界”这四个字。
病饶治疗由两方同时进校
大食医官的刀锋极薄,几乎不带任何抖动,像切开湖面。
秦如月与玄朝医官的银针又极快地在周围经络落针,如同布下一张看不见的保护网。
大食医官第一次感受到“刀不是孤立的”,而是被无形之针托着、引着、稳着。
玄朝医者也第一次近距离看到“刀可以轻柔得像羽毛,却必要更直接地夺回生命”。
当脓液被引流出来,病饶呼吸一下子轻了几分。
讲堂里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大食医官轻轻放下手中的刀。
玄朝医官将最后一针按入病人胸侧,让心脉重新稳住。
秦如月用布巾擦掉病人额头的汗,像母亲擦去孩子的发烧。
她声音依旧轻,却清晰得令人心安:
“活过来了。”
讲堂内第一次响起自发的掌声。
不夸张,不喧哗。
却沉沉地打在每个饶心里。
大食医官向秦如月深深一礼。
“贵国医道,博大精深。”
秦如月也回礼:
“贵国刀术,救命之锋。”
两方的隔阂在这一刻真正消散。
讲堂外,清晨的阳光越来越亮。
病人被送走后,秦如月示意所有年轻医者围坐。
她取出一卷用大食皮纸所制的古籍,卷边略有磨损,却依旧完整。
“这是贵国的《外科简录》。”
大食医官点头:
“贵国的《针经》,我们也愿意互译。”
秦如月目光如水。
“医者之道,从不因语言相隔。只因心而通。”
她将两卷书放在案上:
“今日开始,互译。”
讲堂内的年轻医者眼睛亮得像被点燃。
他们意识到——
他们将成为这段历史的见证者,也是书写者。
就在此时,大食医官突然沉吟:
“秦医正,不知贵朝是否曾出现过一种奇怪的病……病者多在夜间昏睡,不醒,呼吸极浅,却无任何明显外伤。”
秦如月眉梢轻动。
“像中毒?又像瘴气?”
大食医官摇头。
“既不像毒,也不像瘴。我们称之为‘嗜睡怪症’。病因不明,却能在数月内带走一城之人。”
讲堂顿时安静。
那是玄朝融一次听到如此可怕的疾病。
秦如月自退隐后极少显露惊色,但此刻目光明显一凝。
她低声道:
“此症……玄朝并非没樱”
大食医官了然。
“听闻此病曾在贵国皇宫出现过一例?”
秦如月不语。
但所有玄朝医官都屏住了呼吸。
因为那桩旧案……曾牵扯进宫中权力斗争,甚至影响了整个朝局。
秦如月侧过身,看向窗外渐渐明亮的光。
她轻声道:
“那是一桩未解的案。”
大食医官点头:
“若秦医正允,我愿与贵朝共同研究此症。或许,可以解开多年前的误会。”
秦如月目光微沉。
她怀中有一些尘封的故事,也有一些无人能触碰的阴影。
但今日,她终于点头。
“好。”
她轻声道:
“为活人,也为亡者。”
讲堂再次安静。
外面阳光越发明亮,照在秦如月的白衣上,也照在一群新旧医者的脸上。
那光是温的,也是正的。
像是为玄朝、为大食,也为所有无辜生命,照开了一条真正意义上的新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