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门被轻轻叩响,声音急促却不失章法。并非是惊慌失措的乱敲,而是带着某种特定的节奏。
温微遥深吸一口气,压下胸腔里剧烈的心跳,将桌上画着符号的纸张迅速用书本盖住,这才扬声道:“进来。”
进来的是拂冬。她发髻微乱,呼吸略显急促,脸颊因快步行走而泛着红晕,眼神却亮得惊人,混合着紧张与一丝兴奋。
“姐,”她快步走到温微遥身边,声音压得极低,语速却很快,“前头角门当值的刘婆子刚偷偷递话进来,是她那在城防司当差的侄子没亮就跑家来了,浑身是血,吓让很!是夜里西城外头出了大事,死了好多人!官兵和一群北边来的蛮子打起来了,打得可凶了!”
温微遥指尖一颤,面上却竭力保持平静:“哦?可知结果如何?那些北地人……”
“是都宰了!”拂冬的声音带着一丝后怕的颤音,“刘婆子侄子,那些蛮子凶得很,不要命地打,但官兵人多,还有埋伏,最后没一个跑掉的!尸体拉了好几车呢!”
全歼……
温微遥的心沉了下去。虽然早有预料,但听到如此惨烈的结果,依旧让她感到一阵寒意。萧闻笙的手段,果然狠绝。那些北地人宁死不降,也足见其背后势力的可怕。
“还有呢?”她追问,“可曾搜出什么特别的东西?比如……车队里隐藏的货物?”
拂冬努力回想了一下,摇了摇头:“这倒没细。刘婆子光顾着害怕她侄子的伤了,只恍惚听她侄子嘟囔了一句,……白忙活一场,翻了个底朝,除了些破铜烂铁,屁都没找到……还骂骂咧咧的,像是上头发了大火。”
没找到?
温微遥微微一怔。萧闻笙布下如此大的阵仗,甚至动用了城防司,竟然没能找到那批关键的“货”?
是情报有误?“货”根本不在那支车队里?还是……北地人用了更加巧妙的方法,将“货”藏匿或者转移了?
空忙一场……萧闻笙此刻的心情,想必极为恶劣。
“我知道了。”温微遥按下心中纷乱的思绪,对拂冬叮嘱道,“赏刘婆子些银钱,让她管好自己的嘴,今日之事,绝不可再对外人提起半分。”
“是,姐放心,奴婢晓得轻重。”拂冬连忙应下,悄悄退了出去。
房门关上,室内重归寂静。窗外,色又亮了几分,晨曦透过窗纸,带来些许暖意,却驱不散温微遥心头的阴霾。
行动失败了。或者,并未完全成功。北地势力被重创,但其核心的“货”却不知所踪。这意味着危险并未解除,反而可能因为对方的报复而升级。
而萧闻笙……他接下来会怎么做?他会因此更加急躁,采取更激烈的手段吗?自己这个“饵”,在他眼中的价值,是降低了,还是因此变得更加重要?
无数疑问盘旋在脑海郑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落回桌上,落在书本下那张只画了一半的符号分析图上。
心烦意乱之下,她下意识地拿起笔,继续之前无意识的拆解。她将父亲密信上那个符号的每一笔每一划都单独分离出来,试图寻找其中的规律或者隐藏的信息。这更像是一种让自己冷静下来的方式,而非真的指望能发现什么。
然而,当她将那些拆解出的笔画无意间按照另一种方式——并非原本的结构,而是类似于刺绣纹样中常见的对称、旋转、叠加的方式——重新排列组合时,一个隐约的、扭曲的图形渐渐在纸上显现出来。
那图形……竟像极了一种鸟类猛禽的抽象侧影!尖喙,锐目,展翅欲飞!
虽然极其抽象和简化,但那种振翅欲飞的动态感和猛禽特有的凌厉感,却透过线条清晰地传递出来!
温微遥的手猛地顿住,呼吸骤然屏住!
赤乌……赤乌……
父亲密信上,“赤乌”二字旁边的这个符号,难道并非单纯的标记,而是“赤乌”本身的形象化表达?!一种……鸟?猛禽?
《淮南子》有云:“日中有踆乌。”踆乌,亦称金乌、赤乌,乃是传中太阳里的神鸟,三足,金色。
难道父亲所指的“赤乌”,并非一个组织或一个人,而是某种以这种神鸟为图腾或象征的……力量?
这个发现让她心脏狂跳!如果这个推测成立,那么寻找“赤乌”,或许就有了一个更具体、更形象的方向!
她立刻试图回忆,是否在何处见过与这抽象鸟形相似的图案。褚师傅铺子里那云雷纹银牌?似乎不像。那令牌残片上的诡异符号?风格迥异。家中旧物?父亲的书信往来?
毫无头绪。
但至少,她不再是完全盲目地摸索了。
“赤乌”是鸟。这个念头深深地刻入了她的脑海。
……
归云别院。地牢。
浓重的血腥味和痛苦的呻吟声几乎成为这里永恒的背景音。
萧闻笙面沉如水,站在一间刑室外。影枭刚从里面出来,手上沾着未干的血迹。
“爷,最后两个活口,也没撑住。”影枭的声音依旧平稳,却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临死前反复嘶吼的都是‘圣山永恒’、‘狼瞳归位’之类的呓语。关于‘货’的具体下落和‘赤乌’,一字未吐。”
萧闻笙眼神冰冷,没有话。西郊的行动,虽然全歼了对方的人手,挫败了其入城计划,但核心目标——“货”却神秘消失,活口也未能提供任何有价值的信息,这无疑是一次失败。
“清理战场时,可有什么异常发现?哪怕最细微的。”他不甘心地质问。
影枭沉吟片刻,道:“有一处蹊跷。‘废铁’车队那两辆板车,其中一辆的车轴,磨损程度与其他部位不符,像是近期被频繁拆卸又安装过。但拆开后,内部并无夹层。”
车轴?频繁拆卸?
萧闻笙眸光一凛:“那辆车现在何处?”“已被与其他缴获物一同运回,停在城西校场。”“立刻带我去看!”
半个时辰后,城西校场偏僻处。
那辆破烂的板车被单独隔离出来。萧闻笙不顾污秽,亲自蹲下身,仔细查看那根略显异常的车轴。影枭举着火把在一旁照明。
车轴表面布满油泥和锈迹,但某些部位的螺栓接口处,确实有较新的划痕。
“拆!”萧闻笙下令。
工匠上前,心翼翼地将车轴彻底分解。当最后一部分零件被取下时,火光下,只见车轴内部中空的位置,赫然残留着一些极细微的、灰白色的粉末!
影枭用指尖沾取一点,仔细捻开,又凑近鼻尖极轻地嗅了一下,脸色微变:“爷,是硝石和硫磺的混合粉末,纯度极高!虽然量极少,但绝对是配制火药的原料!”
“货”是火药!而且已经被转移了!
对方利用了所有饶思维盲区!“货”确实藏在这辆车的车轴里,但在遭遇伏击前,或者在混战之中,已经被他们的人用极快的手法取出并带走了!所以他们才拼死抵抗,掩护的真正目的并非突围,而是为转移“货”的人创造时间和机会!
好精妙的手段!好狠辣的决心!
萧闻笙缓缓站直身体,脸色在火把跳跃的光线下明明灭灭。
他终究还是慢了一步。
但至少,确定了“货”究竟是什么。如此大量的高纯度火药被秘密运入京城,其图谋必然惊动地!
而那个能在他布下的罗地网中,神不知鬼不觉将“货”转移的人……会是谁?
他的目光变得无比幽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