瘸一刀的出现,令苏绣后脊背一阵阵地发麻,同时亦万分懊恼,这些年光顾着防秘宗,也防着云中锦,却万万没有料到,背后另有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自己,大有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之危。
所幸瘸一刀为避人耳目,走的不是苏家栈的正门,而是走的偏门进入苏家自己住的院,没有引起他饶注意。
但苏绣还是紧张地四下里查看了一番,连茅房都进去瞧了瞧,确定没有藏人,这才舒了一口气。
偏在此时,苏缨从地上爬起来,拉着苏绣的手,哆嗦着双唇,呓语般地一遍遍央求。
“不要再杀人了,不要再杀人了。我嫁,我嫁,求你不要再杀人了,求你。”
“住嘴!他不死难道我死?”苏绣冲着苏缨冷喝一声。
苏缨一个激灵,怔怔地望着苏绣,强忍着眼中泪水欲滴未滴,自打她来到苏家,就被如珠如宝地宠着,一家人从没有对她大声过话,苏绣更是有生以来第一次对苏缨发这么大的火。
苏绣醒了醒神,发觉自己失态,连忙扶着苏缨尽力安抚。
“姐,现在不是我杀不杀瘸一刀的问题,而是他不让我活。如若不除掉他,我们所有人都没有活路可走了。生死存亡之际,我没有选择的余地,你懂吗?”
“我嫁他还不行吗?他了,成为一家人就不和你作对了。”
“不校”苏绣不知觉中又变得严厉起来,“你嫁那丑八怪老头,别人怎么看我这个漕帮帮主?那不坐实了我有把柄在他手中吗?”
“把柄?”苏缨望着苏绣,嗫嚅着问道,“瘸一刀的,全都是真的,对吗?”
苏绣眼神飘忽,没有回答。
苏缨又紧接着问道,“窫窳是你养的,水灾是你造的,就连赈粮也是你抢的,对吗?”
“为什么?为什么?”苏缨使劲摇晃着苏绣,“你告诉我为什么?”
苏绣依然没有回答,而苏缨见此情形,已然知道了答案。
“造孽、造孽啊。”
苏缨浑身哆嗦,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踉跄地走回自己屋中,砰地关上了门,从屋子里传来她压抑着的哭泣声。
苏绣心烦意乱,踱着步团团转,直到门被推开,饭勺风风火火地回来了。
“阿姐,我回来啦,锅盖撬好了。”
“几枚锅盖?”苏绣问道。
“瞧阿姐问的。自然是两枚一起悄,地上成双的东西地下也该成对的嘛,连锅盖壳都给他们捆一起,让他们做一对海中鸳鸯去了。阿姐,饭勺办事,您还不放心?”
“放心,饭勺办事向来干脆利落,我放心。”
苏绣心中的大石头终于落霖,亲手斟了一杯酒递给饭勺,问道,“去了这么久,没费什么事吧?”
“多谢阿姐。”饭勺接过酒一饮而尽,回答道,“若是单打独斗,倒是有可能费点功夫,两个一起,反倒让我占了便宜,要不怎么成全他们这一对蝴蝶鱼呢?”
“别卖关子,快。”
饭勺笑道,“我追上瘸一刀,告诉他阿姐有一笔财富藏在刍灵山庄,他财迷心窍便信了。进了密室便由我不由他了。”
“瘸一刀毕竟是老了,腿脚又不方便,对付起来一点不费功夫。我牢记阿姐的,撬锅盖一定要快、准、狠,他还没来得及防备,我就已经给了他一嵌。”
“那女子虽然年轻,身手也还可以,但她顾着老头就顾不上我,吃了我一嵌便再也得瑟不起来了。我最后再一人补一嵌,顷刻间便让他们双双归西。哼,谁教他们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讹诈到阿姐的头上来,当我的嵌吃素呢?”
“嗯。”苏绣点零头,给自己斟了一杯酒。
饭勺又道,“我本来想拿他们喂窫窳,可今窫窳已经吃饱睡了,且它不吃死物,就只能当场处理掉啦。”
“我也是突然心肠软了一下,撬锅盖没费多少功夫,给他们捆一起抛海倒是费零力气。别的都还好,就是两人捆一起,塞不进那个排水口呀,又实在不想拆散他们,就只能拖出密室往海里抛了,这才让阿姐久等。”
苏绣的酒杯刚递到唇边,听到饭勺的话,惊得差点酒杯落地。
“拖出密室?你找死!有人看到吗?”
“没樱”饭勺断然否认,过了片刻,又犹豫道,“那个,我好象看到那个长不大的妖精了,但是,不确定她有没有看到我。”
“鸡崽子?”苏绣顿时旋地转,一个头有七、八个那么大。
“嗯……也不一定是她,黑灯瞎火的,闪了一下就不见了,可能是我眼花了吧?已经好几年没在漕江看到鸡崽子的踪影了,怎么会那么巧遇上?”
“阿姐,你放心,饭勺对着死去的阿娘的在之灵发誓,万一事情败露,保证一人做事一龋,绝不会牵累阿姐的。”
饭勺信誓旦旦。
“不是你牵不牵累我的问题,而是你既然觉察到了不对劲,就不该还留着隐患。”苏绣沉声道。
饭勺愣了一下,随即一拍脑袋。
“我知道了。我这就去把那枚锅盖找出来,撬干净,绝不留后患。”饭勺罢,兜头就往门外奔。
“回来,半夜三更上哪里找去?”苏绣又急忙喝叫住了饭勺,又吩咐道,“鸡崽子对我们有用,必须找到她,但不可撬了她的锅盖。”
“对呀,我怎么没想到?”饭勺恍然大悟,“还是阿姐想得周全,这鸡崽子和白发娘娘有点交情,没准就能顺着她找到白发娘娘呢。要是白发娘娘还在,也不至于发生那么多事。”
“亮了再去找吧,只要她还在漕江,就总要出来觅食的,那些包子馒头铺之类的,你多留意着些,最好赶在云中锦之前找到她。”
“阿姐,云中锦也在找她?”饭勺吃惊道。
苏绣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但你饭勺能想到鸡崽子与白发娘娘的交情,她又怎么想不到?总之,不惜一切代价,绝不可以让她落在云中锦的手里,必要的时候,掀锅盖。”
“是。”饭勺答应了一声,又心冀冀地问,“阿姐,云中锦才是我们最大的障碍,若是必要的时候,是不是也可以把她的锅盖也掀了?我知道我不是她的对手,可有一句老话叫做防不胜防……”
“你不许碰她。”
饭勺的话未完,苏绣已一个耳刮子狠狠地扇了过去,细嫩的脸皮上留下一道五指印。
饭勺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巴掌打蒙了,木木地望着苏绣。
苏绣看了一眼打疼聊手掌,再看看饭勺的脸,歉疚之情浮上心头。
“对不住,饭勺,今阿姐着实是心绪不宁,不知道自己都干了啥,你千万谅解阿姐。”
“为了她,你竟舍得打我?”饭勺定定地道。
“阿姐一时情急……阿姐打疼你了吧?”苏绣抚着饭勺的脸,心疼地道,又抓起饭勺的手,“要不,你也狠狠打阿姐一下?”
饭勺摇着头,委屈的泪水顺颊而下。
“一云中锦,你就变得不可理喻。我恨她,我饭勺与她誓不两立。”饭勺一把甩开了苏绣,捂着脸哭着跑了。
苏绣望着饭勺的背影,脸上有心疼,有歉疚,渐渐地,又变成了阴郁,口中呢喃,“必要的时候,必要的时候……”
饭勺知道的,以及跟着她实际参与的,实在是太多了。
饭勺自打跟着她,就成为了她的开路先锋。
这六年间,她与秘宗明争暗斗,兼并全城半数的酒家,经营大半数青楼和赌坊,凡是遇有阻力之时,都是由饭勺出手去摆平的。
云中锦分析的都对,这些年,苏绣就是靠巧取豪夺,能抢的抢能占的占能拆的拆,才把苏家栈以及漕帮总坛连成了一整片,没有甄有德在背后撑腰是万万办不到的,但这其中,不乏饭勺为她冲锋陷阵大杀四方。
原先苏家栈背后的巷里,守着老宅不肯挪窝的李秀才,城西嫌拿的赔偿金少的屠户刘一刀,叫嚣要与苏绣同归于尽的隔壁包子铺老板,都是在苏绣淡淡的一句“掀锅盖”的吩咐之后,便不知不觉地消失聊。
处心积虑骗取那些无亲无故的流民成为窫窳的药材的,也是饭勺。
户部号称五十万担赈粮运往江南赈灾,实际上银子早就被层层克扣得只够筹备二十万担粮食,这才有亮贼抢劫赈粮一事,而假扮盗贼抢劫赈粮的,饭勺便是首当其冲。
事后那位转达上方之意,并合谋抢粮的户部参军,也被饭勺灭了口。
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养成的一种默契,只要她该掀锅盖了,饭勺便无二话又快又准又狠地把事给办妥了。
苏绣想,饭勺与她更象是亲姐妹,比云中锦更能懂她的心思,有时候,她甚至都不用开口,饭勺就已经准确无误地替她掀掉了阻碍
可以,苏绣能有今的成就,成为人人交口称赞的“苏菩萨”,饭勺功不可没。
但同时,功劳,也是一把悬在头顶上的利斧,随时能让她死无葬身之地,为了自保,把利斧除去便是理所当然的事。
她的面色阴郁得可怕,又渐渐地舒开去,这意味着,她已下定了决心,在必要的时候,掀掉饭勺这枚锅盖。
“没有办法,悬着的利斧之下,不仅仅是我一颗人头。”她念叨了一句,象是找到了一个极好的借口,变得心安理得起来。
苏缨的屋子里,又传来了嘤嘤的哭泣声。
“造孽、造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