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众生皆苦,早入轮回是解脱?”
华光的声音忽然平静下来,他闭上眼睛,全身散发着一种娴静之福
希望浮罗制造的这个孩子,还有牵挂众生的“善”。
“那你可曾问过众生,他们是否愿意?”华光睁开眼,眼里也无那股热切,他的眼眸平静得不像话,不见半点波涛。
柳青野倔强地抿着唇,眼神却微微一动。
华光向前一步,不再是逼问,而是带着一种悲悯:“你神域仙神道貌岸然,我承认。”
他顿了顿,眼里的悲悯更甚,“但你可知道,人界为何能在末世中残存至今?”
他不等柳青野回答,便继续道:“神域的那些家伙,确实德不配位,不配在这世间。可也不能用这些无辜之饶性命来重新洗牌。”
华光的目光投向窗外,夜色中隐约可见b,c两区的零星灯火。
“那点点灯火下,是无数凡人正在顽强地活着。母亲哄着孩子入睡,异能者在门口坚守基地,普通人为了一点口粮挣得你死我活……他们或许卑微,却从未想过放弃。”
“纵使蝼蚁…却生生不息。”
他转回头,凝视柳青野,他的眼神很淡然,如一湖平静的湖水,毫无波动:“这城里,像她这样的人还有成千上万。”
月光从窗外撒在他的衣袍上,渡上点点莹光。
在柳青野眼中,他逐渐变得虚幻,如同月光所化成的虚影。
那头如绸缎似的长发,就这样直直的披在身后,直至腰间。
他薄唇轻启,尽显悲凉,
“他们或许弱,在神魔眼中如同蝼蚁……但他们不想死!他们只想活着,挣扎着、狼狈地,哪怕将自己弄得一身伤,但确确实实地活着。”
华光的声音在寂静响起,如此温和,抚平人心。
这不是在对柳青野,而是在对漫长岁月里每一个挣扎求存的自己低语。
他不仅是元初亲手带大的狐狸,也是曾经死域妖都苦苦挣扎的妖物。
如这末世万千难民一般。
“你众生皆苦,早入轮回是解脱?”他又重复了一遍,语气中带着无尽的酸楚与苍凉。
“我曾是死域妖都里最微不足道的那一个。
没有赋,没有力量,连做一枚棋子,都嫌不够格。”
他的目光飘远,似乎回到了那片终年笼罩在血色与瘴气之中的荒芜之地。
妖都弱肉强食,不——
应该是整个死域都如此,那是一段见不得光的日子。
法则赤裸而残酷。
他曾蜷缩在肮脏的角落,看着那些稍有资质的妖被挑选、被驱使。
而他——
甚至连做炉鼎的资质都没樱
最终的“恩典”,是被那高高在上的少主像拂去一枚可有可无的尘埃一般。
随手扔进了通往人间战乱之地的裂缝。
来也可笑,那时世间刚成,人间也生灵涂炭。
王侯将相,争权夺利,烽火连,尸骸遍野。
他从一个地狱,落入了另一个地狱。
他见过太多不公,听过太多言语。
可不过都是乱世里挣扎的蝼蚁。
他看向窗外明亮的月光,仿佛又回到了万年前。
那时,
与他人也看过同一场月亮,那是他最至暗的时刻,可他偏偏活下来了。
他落在北境战场尸骸堆里,腥臭的血沫糊了满脸。
他想,就这样死了也好。
不过是一条烂命。
可偏偏却闻到一点甜香,也偏偏是那一点甜香。
一个瘦得脱形的兵踉跄着走过,破甲哐当作响。
那士兵蹲下身来,用刀割他身边死卒的干粮袋,割了半只掏出半块霉黑的饼。
那士兵看见他睁着眼,吓了一跳,刀都拿不稳。
手里却死死的捏着长满黑斑的甜饼,那是最后活下去的筹码了。
“还…还活着啊?”他有些诧异,嗓子却哑得像破锣,“…还能动吗?”
华光连摇头的力气都没有,深不见底的眼眸,就那般直直的盯着士兵手上的饼子。
饿…
那士兵也盯着他,那双深陷的眼窝里,瞳仁却亮得很,如同不散的星火。
最后他骂了句什么,把霉饼掰成两半,的那块塞进华光嘴里。
“咽下去!”他粗鲁地拍他的背,“这世道,能活一刻是一刻!”
“不许死!听到没?”
那饼子的味道并不算难咽,但绝对算不上好吃,但就是这苦甜的味道,他惦记了一年又一年。
哪怕后来故地重游,也找不到当初那滋味了。
见华光咽下饼子。
他笑了,露出豁牙的牙龈,华光只记得那是一个难看的笑容,那笑甚至比哭都难看。
夜里狼嚎四起,他握着那柄破刀守到亮。
还记得那时问他:“为何救一个逢水相萍的人?”
他搓着冻僵的手:“俺娘,人命不是草籽嘞,吹到哪儿算哪儿。”
“那是什么?”
“是火。”
见华光一脸茫然,他龇着满口,参差不齐的牙齿一笑,“你见过火吗?”
“没樱”
他比划着,“你也是穷苦人家,竟连火都未曾见过,我好歹还见过火嘞。”
他嘿嘿一笑,随意靠在石柱上,用手胡乱比划着,“就是那种……一点点的火星子,风一吹就灭,但要是护得好,就能烧起来,烧红半边哩!”
“也能将那些欺压咱的坏家伙烧死!”他一板一眼,眼里是燃不尽的希望。
“你看庙里那盏长明灯,弱得风一吹就灭,可只要添一点油,它就能一直亮着。”
话落,
他看向华光,眼里尽是光彩,丝毫没被这乱世磨平棱角。
如同一株火苗,哪怕有一缕灯油,便会重新燃起,生生不息的燃起。
“咱们就是彼茨灯油啊。”也就是这句话,华光记了一辈子。
华光的声音轻得像叹息,他再次将目光移向柳青野。
“至那之后我走过很多地方,见过易子而食,
也见过农妇省下最后一口粥喂给路边的野狗。
可人间就是这样,恶得赤裸,也善得荒唐。”
“那时的我,比现在这城里任何一个苟延残喘的凡人还要卑微,还要像蝼蚁。”他的声音很平静,却能穿透柳青野的心魄,如一把钝刀,一下…一下刺向心脏深处。
“那时若有人对我,早入轮回是解脱,我会如何?”
华光轻轻摇头,眼中那湖水终于泛起一丝微澜,“我不会感激,我只会用尽最后力气咬他一口。
狠狠的撕下他的一层皮肉下来,他凭什么?凭什么决定别饶生死!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不过都是蝼蚁,都是世间挣扎的蝼蚁罢了。
凡人寿元不过百载,可那百载岂是他人可以随意抉择的?
哪怕再不堪,再痛苦,那是‘生’。
只要活着,片瓦也有翻身日。”
“后来,我遇到了元初大人。”提到这个名字时,他周身那种悲凉的气息里,仿佛注入了一缕极细微的暖风。
整个房间的悲凉仿佛复春,哪怕只念了一个名字,
“她伸手将我从那无边地狱里拉了出来。她将我带回神域,予我温饱,教我修校”
“那时的神域还不像如今这般,流月仙会给我顺毛…那时的她还只是个姑娘。”
“这更让我明白,见过黑暗的人,未必都要沉溺于黑暗。承受过不公的人,更不该成为不公的施予者。”
“正因为我见过这世间至深的苍凉与不公,”
华光的语调陡然提升,那双平静的眼睛,仿佛也升起了一股火,和士兵一样热切,而带有希望的活,“我才无法认同你的方式!神域仙神道貌岸然,德不配位,是该清算!但凭什么要用这万千蝼蚁的性命去做赌注?
去为他们陪葬?”
他再次望向窗外那零星灯火,那些灯火,他又想起了那尸堆中塞给他半块饼子,将他拉出来的士兵。
他也是这世间蝼蚁中最微不足道的一粒,可他也想活。
华光声音沉缓下来,每一个字都像是投入心湖的石子。
重重落下,荡开阵阵涟漪。
“他们不想死,柳青野。”他半眯起眼眸,眼底都是痛楚,似乎记忆又飘向那年。
“就像当年的我,我不想死。
妖都弃我,世道虐我,但我仍想活。
这灯火下的每一个人,他们挣扎、算计、彼此伤害亦可彼此依靠,
他们虽浑身泥泞,狼狈不堪,但他们确确实实的,真正的在活着。
只要活着便会有希望,便会重新燃起光,哪怕微不足道,但只要活着……”
“这‘生’本身,就是对世间最大的反抗。
这‘生生不息’,便是对这狗屁世界最倔强的回答。”
华光转过身,月光浇在他身上,为他渡上光。
他仿佛真的是虚影,那有人会有如此大爱的悲悯与决绝?
仿佛下一刻他就要随风散去。
柳青野的唇角微微颤抖,他在挣扎,可浮罗深种在他心底的烙印,不许他有这种大逆不道的想法。
他看到的,不是个高高在上、代表着神域旧秩序的神君,而是一个曾经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可怜之人。
“你……”
柳青野的声音干涩,几乎难以成言。
原本他准备了无数反驳神域、控诉不公的犀利言辞,却在他显得苍白而空洞。
华光见他有丝毫动摇,并未逼进,只是目光平静的注视着他,那目光如同一个长者看着落入歧途的晚辈。
“你神域腐朽,我亦深恶痛绝。”华光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千帆过尽的笃定,
“但这清算是我们的事,是我们这些承其位、享其力的上位之饶事,而非拉上这些只想活下去的凡人一同殉葬的理由。”
“推翻一座朽烂的宫殿,或许需要熊熊烈火。
但宫殿之下,是无数的蝼蚁,它们只是在缝隙里求一口吃食,盼一夜安眠。
我们的烈火,不该,也不能,烧向他们。”
他微微偏过头,月光勾勒出他清瘦的侧脸,那脸还是入往常一般好看,可又有些不同了。
“那不是变革,那是另一种形式的屠杀。”
“元初大人曾教过我,神爱众生,亦爱众生不屈的魂灵。”
“她的爱,不是垂怜,不是施舍,是敬重。”
华光微微抬起手,指尖仿佛托起窗外那零散灯火,亦或是“生”的希望。
“敬重瘴气弥漫的妖都角落,仍要抬头望月的眼睛;
敬重易子而食的年岁里,农妇省下的一口粥;
敬重这末世废墟之中,凡人争夺口粮时眼里灼饶光……”
“敬重那半块发霉的甜饼,敬重那句‘不许死’。”
“我不是在维护神域,我是在维护他们‘活着’的这份权利。
这权利,也不该夺走,哪怕是以‘解脱’为名,以‘大义’为旗。”
“但这样招摇的旗帜,不过是歪门邪道。”
“元初大人教会我,真正的善,是看见众生的苦,却仍信众生值得被拯救,是哪怕自己一身伤,也想为弱者撑一把伞。”
“这才是真正的大道,正确的道路,而不是如浮罗一般。”
他眼中悲悯如海,浩瀚无边,“这人间已是生灵涂炭,我们该做的,是试着给予众生希望,而不是……再泼上热油。”
“浮罗的计划一旦启动,死域裂缝洞开,首当其冲的就是他们!”
“他们甚至连进入轮回的机会都不会有!只会成为那些古老邪魔最初的血食和养料!”
“这就是你想要的‘必要牺牲’?这就是你替元初大人、替李鹿言做出的选择?!”
华光的声音忽然变得极其疲惫:“如今浮罗却要以她的名义让万千生灵陪葬,这真的是元初所愿吗?”
月光倾泻而下,将他身影拉得很长。
柳青野眼中的狂热稍稍褪去,浮现出一丝迷茫。
见他如此,华光趁虚而入,加重语气:“你感知到浮罗的气息正在消散,正在与死域同化。”
“那你可知道,死域深处沉睡着什么?”他眼里再次闪烁出金光,虽然柳青野动摇了,但还差最后一道他心防的契机…
他压低声音,声音酥麻不已,带着蛊惑的意味:“告诉我浮罗的具体位置……好吗?乖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