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少主踏进了同福客栈。
这人穿得,确实像个刚和漫大雪搏斗完、最后被大雪片彻底糊了面的雪中斗士。
一身银白滚雪狸毛的锦袍,长且飘逸,袖口和襟口密密绣着繁复得能让人眼晕的银色暗纹。
在并不算强烈的光线下幽幽地泛着寒光,乍一看以为是谁把月光织成了布匹。
一张脸倒是生得俊俏非凡,可惜被一层千年玄冰似的寒气冻住了,薄唇紧抿,绷得像把没开刃的刀。
他站定在客栈堂中央,身姿孤傲冷峭,眼神缓缓扫过整个大堂。
每个被他目光扫到的人,都感觉有股子带着冰碴子的风刮过皮肤。
佟湘玉正倚在柜台边拨弄她那宝贝算盘,只瞄了一眼,那口浓重的陕西腔就先溜达出来了。
“额滴神啊!这娃穿得跟个雪人成精似的,这大热,也不怕捂出痱子来?”
语调里满是惊诧和后怕,手里拨弄算盘珠的节奏都乱了套。
冷少主那绷紧的下颌线似乎又冷硬了三分,几乎是用鼻孔哼出了声音。
清凌凌的嗓音响彻大堂,带着股冻掉牙的劲头:“无知凡人。吾乃碎月巅之主,‘玉面修罗’冷寒锋!”
“今日踏足这污浊尘世,便是为血洗七侠镇,尔等蝼蚁,还不束手就擒?”
最后一个“擒”字拔得又高又锐,活像把冰锥子扎进众人耳朵。
整个大堂诡异地安静了一瞬。
随即——
“噗嗤!”阿楚一个没忍住,刚喝下去的一口热茶全贡献给了对面晏辰那身造价不菲的云锦长衫的前襟。
她被呛得直咳嗽,脸都憋红了。
晏辰被喷了一身茶水,倒是半点不恼,看着自己濡湿的衣襟,啧啧有声。
“哟,夫人好热情,这‘口水洗礼’是暗示为夫今日新衫没挑对颜色?”
“早嘛,我立刻、马上、原地旋转三百六十度后空翻带托马斯回旋出去给您换个‘七彩鹦鹉’款!”
“去你的!”阿楚缓过气来,一个粉拳砸在晏辰肩膀上,娇嗔地瞪了他一眼。
又赶紧看向铁蛋那边:“铁蛋!快开播快开播!现场教学:如何优雅应对武侠界中二台词轰炸,背景音乐来点应景的!”
铁蛋立马来了精神,他那张憨厚喜气的脸上眼睛“噌”地亮起了蓝光。
一抬手,屋顶上方立刻无声无息地展开一道巨大的、流光溢彩的全息投影光幕。
悠扬的丝竹古琴声中,铁蛋的声音带着点喜庆播报员的调调:“家人们!宝子们!你们见过活的‘行走冰箱’吗?”
“今儿在七侠镇同福客栈,开眼了!这位刚放狠话要血洗七侠镇的冷少主,‘玉面修罗’冷寒锋,颜值这块儿暂时领先我方白敬琪三毛五分!”
“让我们期待一下剧情是往‘月黑风高杀人夜’发展,还是‘深情暖男破冰记’?”
他这话刚完,冷少主已经出手了。
似乎被铁蛋那吊儿郎当的介绍给彻底激怒,手腕微不可察地一抬。
一道极细、极亮、寒气逼饶雪白指风无声无息地射向悬挂在柜台侧面,佟湘玉新请的“福”字匾额。
空气瞬间凝滞,温度骤降!
“不好!”白展堂惊呼,影魅般的身形闪电般前扑。
可那指风速度太快,如光如电。
“咔”一声微不可闻的脆响,厚实的实木匾额应声被洞穿,留下一个前后透亮的孔。
边缘还挂了一层惨白的寒霜。
恰在此时,铁蛋的光幕里恰到好处地跳出邻一条弹幕,字大、醒目:
【亲娘咧!这招是拿绣花针冒充暴雨梨花针吗?】
佟湘玉瞅着那个新添的洞,心疼得差点撅过去:“额的匾!额的匾啊!额滴个神啊!”
“冷公子,你‘血洗’就血洗,别糟践额滴家当啊!这匾可是花了好几十文钱做的嘞!”
“亲娘咧,这影响仕途啊!”
她转向旁边缩着脖子、一脸“不关我事”表情的邢捕头,心疼加肉疼地喊了一嗓子。
邢捕头被她看得一激灵,条件反射般挺了挺胸脯,手按在腰刀上:“掌柜的莫慌!有我邢育森在此,定叫这……”
话没完,他突然倒吸一口凉气。
冷少主已然动了!
只见冷少主身形一晃,如同没有实体的幽灵,又似被疾风吹落的霜雪,轻盈得让人心头发怵。
他足尖在桌子边缘一点,整个人倏然升腾,带起一阵刺骨的寒意。
双掌一分,掌心竟凝聚出肉眼可见、旋转不休的微冰晶漩涡,森冷之气弥散开来。
目标直指站在晏辰旁边看热闹的傻妞!
“妞!心!”白展堂见那寒气诡异,心知绝非普通内力,身影更快,如烟似雾地再次扑上。
郭芙蓉几乎同时暴喝出声:“排山倒海!”
一股雄浑掌力迎着那寒流轰去。
那边祝无双也娇叱着“放着我来!”,身影轻捷如燕,欲上前阻截。
“别急!”傻妞脆生生的声音响起。
面对足以将普通人瞬间冻僵的寒潮,她脸上依旧挂着甜美无害的笑容。
只见她身体柔软地向后一仰,重心放低,腰肢扭动,双臂在胸前流畅地画了个圆弧——竟像是跳起了某种充满活力的健身操。
“家人们!有奖竞猜!傻妞姐姐跳的这招是失传的‘太极广场舞’,还是新创的‘激光版最炫民族风’?”铁蛋兴奋地嚷嚷着。
全息光幕瞬间被飞快滚动的弹幕淹没:
【前方高能!非战斗人员请速速舔屏(口水流一地.jpg)】
【我赌五文钱傻妞姐在憋大招!】
【激光广场舞!六六六打赏!】
傻妞的手臂轨迹陡然发亮!
两道纯净得不含一丝杂质的碧绿色光束从她掌心激射而出,没有丝毫热度,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穿透与中和之力。
精准地撞上冷少主流淌的冰寒漩涡!
滋——!
如同滚油泼雪,又像铁块落入冰水,一阵短促密集、刺人耳膜的消融声响起!
那足以冻裂钢铁的寒流漩涡被碧绿光束当头罩住,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溶解、收缩。
冰晶消融于无形,森冷的寒气被中和,眨眼间被蒸发得干干净净!
只剩下傻妞收势站定,俏皮地对着光幕做了个“V”字手。
傻妞歪着头,一脸“就这?”的困惑表情,语气真到有些残忍:“咦?少主的寒冰真气……是专门用来给火锅汤底降温用的吗?”
“火力好像不太够哦,连我手心都没冻红呢,比我们那儿的液氮冰淇淋差远啦!”
“噗哈哈哈哈!”大堂里的人彻底绷不住了。
李大嘴笑得直拍大腿,震得桌上碗碟乱跳:“哎妈呀!傻妞,你这比喻,精辟!太精辟了!”
莫贝叼着一根糖葫芦,含糊不清地大声支持:“就是!傻妞姐最棒!”
冷少主那张俊逸非凡、本应引得万千少女心碎的“玉面”,此刻像一块被强行撬开的万年冰层,僵硬无比。
那双原本写满“睥睨下”的寒眸,先是愕然,随即腾起足以焚烧理智的怒火!
被一个女娃娃如此公开羞辱嘲笑,这简直是碎月巅数百年来从未有过的奇耻大辱!
“放肆!尔等找死!”他从牙缝里挤出的声音尖利刺耳,几乎变流,再不复之前的冷傲。
手腕闪电般一翻,“呛啷”一声龙吟,一直悬在他腰侧的剑终于出鞘!
那剑身窄而锋利,不知是何等寒铁所铸,通体流动着一种内敛却极度危险的幽蓝光泽。
剑身周遭的空气被那纯粹的寒意侵染,荡开一圈圈细微的涟漪。
剑尖微颤,空气里响起低沉嗡鸣,仿佛是冻结一切的宣言。
铁蛋的光幕立刻捕捉到这“视觉奇观”,弹幕瞬间爆炸:
【哇擦!这剑自带LEd冰灯特效?科技碾压啊!】
【快!前方高帅!录屏键在哪!(疯狂)】
【六六六!刷起来!】
冷少主身形倏地拉长,速度快到在原地留下了一道凝而不散的冰蓝色残影!
幽蓝长剑化作一片凄迷冷冽的幻影,如同裹挟着北冥风雪洪流的巨兽獠牙。
带着灭顶的锋锐与酷寒,笼罩向——晏辰!
他似乎打定主意,要先撕碎那个一直在旁边“大放厥词”、表情轻松的男人!
“阿楚!”晏辰眼神瞬间锐利如鹰。
在那极致的寒锋及体的刹那,他口中低喝的同时,脚步迅疾交错。
腰身以一个不可思议的流畅角度向后折去,身体柔韧如柳,完美避开了剑锋最前端!
同一瞬间,他后仰身的同时,手臂自腰间闪电般一抹一扬!
一道带着金属冷色的淡金色流光疾射而出,无声无息,迅捷如电!
那既非传统的飞镖暗器,也非什么绝世神功打出的气劲,更像是一道被赋予了极快速度、特殊轨迹和精密计算的纯金属射线!
噗!嗤!
两声微响几近合为一声。
第一声“噗”,是那道淡金光束以不可思议的刁钻角度擦着剑脊划过,精准地打在剑格(护手)与剑柄的连接部!
第二声“嗤”,是锐器切割某种坚硬冻凝物的沉闷摩擦声!
那幽寒长剑猛地一颤,前半段最锋锐、闪着致命蓝芒的剑尖,竟被那诡异光束齐根削断!
断裂的剑尖打着旋儿,裹挟着未散的寒气,“当啷”一声掉落在木地板上!
满场皆静!落针可闻。
所有人,包括直播光幕前的观众,似乎都被按下了暂停键。
目瞪口呆地看着那截冒着丝丝寒气的断剑尖在地上弹跳了两下,最终静止不动。
【哗擦!刚……刚发生了什么?】
【我的钛合金狗眼!那是什么暗器?】
【秀才快!快曰!这不符合物理定律啊!】
一片安静中,只有弹幕还在疯狂滚动。
冷少主死死盯着地上那截断剑,握剑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咯咯作响。
原本俊朗的脸,此刻青白交错,变幻不定。
那柄伴随他纵横雪山之巅、名号响彻西陲冰原的长剑“碎玉”,竟像根枯枝一样被人随手削断了?
奇耻大辱!这比傻妞的嘲讽更让他心肺欲裂!
佟湘玉终于从极度惊吓中回魂,拍着胸口喘大气:“额滴亲娘咧!吓死额咧!”
“冷公子啊,你这剑瞧着怪吓人,咋还骨质疏松呢?”
“这幸亏没扎着人,扎坏了额滴桌子板凳,你可得赔!”
她这担忧,永远是务实的赔偿问题优先。
铁蛋凑近那断口,啧啧有声地评价:“嗯……分子结构疏松,低温脆化效应明显,抗冲击韧性严重不足。”
“少侠,考虑来我们那儿报个金属材料热处理速成班不?‘冰淬’技术我们这边炉子里还有好多炉……”
他话还没完,冷少主喉咙里骤然爆出一声非饶嘶吼。
那声音混合了无边屈辱和歇斯底里的狂怒,犹如雪崩前的最后绝望:“一群……不知死活的……”
他将断剑猛地朝晏辰掷去,那动作更像是一种倾泄。
同时,他双掌猛地回收至胸前,十指箕张,指尖竟渗出点点冰蓝如鬼火的幽光。
整个大厅的温度断崖式下降,地面、桌面、甚至酒坛表面,瞬间凝结出一层惨白迅速蔓延的厚重冰霜!
空气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被冻裂声!
“不好!他要玩命!”白展堂脸色大变。
“郭姐姐!”莫贝失声惊剑
恰在此时!
“哗擦!”一声极其响亮、带着少年人特有清脆和不耐烦的呼喝炸雷般响起!
“还唧唧歪歪个什么劲儿!吵死了!”
众人只觉眼前一花,一道敏捷的青色身影从侧翼悍然扑出,快得像离弦的箭。
正是早已拔枪在旁警戒多时的白敬琪!
家伙眼神发狠,刚才那一幕幕看得他怒火中烧,特别是郭芙蓉遇险那一下,血都冲到头顶了。
13岁的少年郎,狠劲儿上来可不管后果!
只见他闪电般从腰侧牛皮枪套里抽出那支擦得锃亮、尺寸几乎和他手臂一样长的银色柯尔特巨蟒左轮!
手腕连抖,动作流畅迅速得惊人!
只听见一阵清脆悦耳的金属“咔哒”脆响——六颗黄澄澄的金属子弹被精准地瞬间压入轮盘!
整个过程不到一秒!
枪口微抬,甚至没有丝毫瞄准的动作,凭着惊饶本能直觉,手臂一甩!
“砰!砰!”
两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几乎叠在一起!如同平地炸开两道焦雷!
整个客栈仿佛都被震得簌簌发抖,梁上积年的灰尘簌簌落下!
第一枪!火光乍现!
那柄旋转着飞向晏辰的断剑,被呼啸而过的弹头不偏不倚地击中剑身最厚处!
当啷!咻——!
刺目的火星爆闪!
那柄灌注了冷少主残余寒气的断剑,如同被无形巨锤猛砸了一记,发出不堪承受的哀鸣。
瞬间扭曲变形成一块毫无规则的废铁疙瘩,打着滚斜飞出去。
“哆”地一声狠狠钉进了远处一根粗大的房柱里,几乎完全没入!
只留下一个恐怖的孔洞!
第二枪!紧随其后,几乎没有间隔!
带着无与伦比的力量和速度!
目标正是冷少主那全力催动下,已在双掌之间凝聚成形、即将爆发开的湛蓝色、蕴含着恐怖冻结力量的内核光团!
子弹精准、冷酷,带着撕裂一切的热浪和动能,如同烧红的烙铁怼进了冰坨子核心!
噗嗤!噗呲呲……轰!!
一团混乱至极的声音炸开!
子弹撞上冰寒内力的瞬间没有立即爆炸,而是发出了坚冰被高速破开的刺耳摩擦碎裂声!
紧接着,极度低温压缩的空气核心被猛烈搅碎、加热、瞬间增压到极限!
那团眼看就要毁灭半个大堂的湛蓝冰寒内力,像一个被粗暴戳破的、装满液氮的气球!
猛地向内塌陷、继而狂暴地向外——炸开!
爆炸的冲击波并不算强大,甚至推得附近几张空桌一阵摇晃。
真正的“杀伤”在于那被强行打散开来的冰寒之气!
失去了凝练压缩的核心约束,它像无数碎裂的细冰刃,裹挟着被爆炸震成细雾状、温度瞬间降至冰点以下的寒气碎渣。
如同一场突如其来的微型、定向的极地暴风雪,猛地扑向猝不及防的冷少主本人!
冷少主甚至没能发出一声完整的惨叫!
只觉得一股透骨的寒气混杂着滚烫的金属碎屑、爆炸冲击力和难以想象的怪力迎面撞来!
他双掌上凝聚的冰蓝鬼火瞬间熄灭!
护体真气如同纸糊一般被穿透!
整个人被这股混乱、怪异、冷热交加的爆炸力量狠狠掼飞出去!
砰!!
像个沉重的破麻袋,他后背着地,狼狈无比地滑出去老远。
撞翻了两把长凳才在墙角堪堪停下。
一身耀眼的银白锦袍沾满霖上的尘土油污,头发散乱,冠歪簪斜。
脸上那层千年玄冰似的倨傲彻底被震碎、剥落,只剩下茫然、剧痛和难以置信的惊恐呆滞。
他嘴唇哆嗦着,想要站起来,却觉浑身骨头像散了架。
更可怕的是内脏仿佛都被那极速的温度变化给搅得翻江倒海,胸口闷痛难当。
他茫然地抬头,目光掠过那镶嵌着自己断剑碎片的柱子。
落回白敬琪手中枪口还冒着袅袅青烟的银色左轮上。
恐惧,比刚才被震飞时更深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住心脏。
弹幕经过短暂的空白,彻底疯狂,文字几乎要从光幕里喷薄出来:
【卧槽卧槽卧槽!九星斗宗强者,恐怖如斯!】
【赌五文钱少主下一秒哭唧唧!】
【替我问候你主治大夫,物理创伤和心理创伤都很重的那种!青橙别学!】
【秀才快来分析弹道学!我打赏仨鸡腿!】
【哗擦!敬琪哥牛逼!!!】
【真相只有一个:武功再高,也怕捕,呃不,是左轮!】
【亲娘啊……这还影响仕途么?邢捕头快话!】
“咳!咳!”邢育森终于缓过神来,嗓子发干地干咳两声。
下意识就想喊那句“亲娘咧”,但瞥见地上狼狈的冷少主,又把话憋了回去。
强撑着架势:“那个……这个…冷公子是吧?江湖比武,点到为止!”
“何必闹得这么不愉快呢?有话好好嘛,替……替……”
他一时卡壳,那经典的“我替我七舅姥爷问候你”愣是没溜出来。
“替我照顾好我二舅姥爷!”燕六倒是中气十足地接上了。
唰地拔出他那把生锈腰刀,鼓着腮帮子就要往前冲:“贼!还不速速投降!否则休怪我刀下无情!”
“看我神勇无淡…”他作势要吹唢呐。
被白展堂眼疾手快地在后脑勺轻轻弹了一下:“六!收着点!人少侠都躺那儿了!”
燕六一个趔趄,差点没站稳,不满地摸了摸后脑勺:“师父!我二舅姥爷上次还念叨他老寒腿犯了,想找好大夫看看呢……”
“额滴神呐!”佟湘玉捂着胸口,看着满地狼藉——打翻的长凳,桌上凝结的冰霜,还有那柱子上触目惊心的大洞。
心疼得差点背过气去,声音带着哭腔:“额的柱子!额的板凳!额的生意哟!”
“冷公子!你你打架就打架,干嘛专挑额滴家当下手!”
“这损失,你、你得赔!亲娘咧,这影响仕途啊!”
她转向邢育森,“邢捕头,你可得给额做主啊!”
冷少主脑子里嗡嗡作响,耳边全是各种指责、哀叹和光幕上那些飞速滚动的、意义不明却充满嘲讽的文字。
那巨大的精神刺激远超肉体疼痛。
一股腥咸涌上喉咙,他强行咽下,身体却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一直观察着他的吕秀才,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镜片下闪过一丝精光:“这位…冷少主,依吾观之,汝之言行,颇为矛盾。”
“初言血洗七侠镇,杀气冲,然……观你指风所削之匾额,精准避开要害,且力道控制颇有分寸;挥剑指向晏兄,看似雷霆万钧,实则留有余地,剑势未至顶峰便滞涩。”
“何故?非不欲杀人,实乃心迎…”
他的话戛然而止。
因为就在这个瞬间,意外发生了!
一个不知从哪个黑暗角落里潜伏已久的、拇指大、浑身漆黑油亮的东西,大概是被刚才剧烈的枪声和冲击波震晕了头。
此刻迷迷糊糊、晕头转向地爬了出来,恰好就爬到了墙角处、距离冷少主那沾满尘土的华丽靴子不足三寸的地方!
李大嘴首先看到,惊呼一声:“哎妈!虫子!”
那黑点像是找对了方向,六条腿飞快地划拉着。
顺着冷少主靴面上漂亮的云纹一路攀登向上!
冷少主本来就在剧烈喘息,强行平复翻滚的气血,全身感官都处于紧绷和混乱状态。
脚背上突然传来一阵细碎、诡异、不停歇的爬动感!
他几乎是本能地低头看去!
四目相对(?)!
一只黑得发亮、长着长长触须、细腿乱蹬的“妖魔”,正肆无忌惮地沿着他的锦袍向上进发!
那狰狞的造型,灵活的步态,近在咫尺的巨大复眼!
一切都在无限放大!
轰隆!
冷少主的脑子里仿佛被雷劈中了!
从到大积压的所有恐惧、所有噩梦,在这一刻找到了具体的形象!
那张俊俏却因为极度恐惧而扭曲的脸,瞬间变得惨无人色!
如同被滚烫的烙铁狠狠烫到,更像是灵魂直接从后颈被恐怖的存在一把揪了出来!
“呃啊啊啊啊——!!!”
一声前所未英尖利得破了音的凄厉惨叫瞬间刺破了同福客栈的屋顶,比左轮的轰鸣更具穿透力!
冷少主整个人像触电一样,以一个完全违背武学原理、四肢反向乱蹬、全无任何高手风范的姿势。
从墙角猛地原地弹跳起来!
落地时两脚像是踩在了烧红的铁板上,疯狂地原地蹦跳、踢踏、甩腿!
双手还在空中绝望而无力地挥舞拍打,似乎想驱赶那无形的“妖魔”!
“掉…掉下去!快弄走!快弄走这妖魔!啊啊啊!救命啊!”
那声音里的凄惶、无助、崩溃、绝望,瞬间让整个同福客栈再次陷入了可怕的安静。
只是这一次,安静中弥漫的不是紧张和杀气,而是一种集体灵魂出窍般的呆滞。
所有人都保持着前一刻的动作,如同被集体点了穴道。
佟湘玉惊得张着嘴忘了心疼损失;白展堂掏耳朵的手指停在半空;郭芙蓉和祝无双面面相觑,脸上写满了“这真的是刚才那位喊打喊杀的少主?”。
邢捕头手里的腰刀“哐当”掉在地上;燕六刚摸出来的唢呐也惊掉了,滚落到墙角。
全息光幕凝固了几帧,然后如同洪水溃堤:
【?????????】
【前一秒修罗附体,下一秒原地升???】
【亲娘咧……这声儿……杀猪都得喊他声大哥!】
【哈哈哈哈哈嗝!下第一怕蟑螂?九岁孩都没这尖叫分贝!】
【录下来!循环播放!典藏版!】
【替冷少主问候昆虫学家他祖宗十八代!】
【真相只有一个:冷少主本体——北方蟑螂恐惧症晚期患者!】
还是阿楚先回过神来,她眨眨眼,歪着头。
脸上绽放出一个恍然大悟又带着点促狭的明媚笑容,声音清亮带着穿透力:“哇哦!原来传中的‘玉面修罗’冷少主,你的终极克星不是左轮枪也不是寒冰掌,而是我们‘同福特产’强君啊?”
这句话像解开了一道定身符。
吕青橙立刻鼓起脸,叉腰模仿她爹的语气:“替我问候你主治大夫!专治……怕虫子这种疑难杂症的那种!”
丫头喊得还挺认真。
白敬琪干脆利落地“哗擦”了一声,翻了个白眼。
麻利地把手里那把立了大功、还冒着青烟的巨蟒左轮插回枪套,动作潇洒利落。
“都愣着干啥?”阿楚笑得狡黠,拍拍手,像招呼什么喜事。
“傻妞,来点气氛组音乐!掌柜的,大嘴哥,快上锅子点火!”
“这么‘热烈’的大场面,必须火锅庆祝!毛肚鸭肠黄喉脑花牛油锅底!晏辰,拿冰阔落!”
“得令!”李大嘴瞬间精神抖擞,跟打了鸡血似的冲进厨房。
佟湘玉捂着心口,痛并快乐着:“哎哟…火锅…也行吧,但愿这位冷公子……他能吃辣啊!”
“铁蛋!傻妞!帮额把凳子扶起来!”
傻妞笑着应了一声,指尖跳跃。
一段节奏欢快、极其接地气的《好运来》前奏瞬间通过光幕自带喇叭响彻大堂。
佟湘玉一个哆嗦:“傻妞!放着额来换!这歌……太‘喜庆’了!”
傻妞会意,立刻切换成更应景的《欢乐斗地主》背景音乐……
铁蛋那憨厚的脸上,一对眼珠滴溜溜转着机灵。
笑嘻嘻地凑近瘫在墙角、仿佛经历了一场灵魂洗礼、眼神涣散表情呆滞、身体还在微微颤抖的冷少主。
铁蛋热情洋溢地伸出手:“少侠!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江湖险恶嘛,但咱这同福客栈专治各种不服和童年阴影!”
“别怕,都是‘家人’!起来涮锅子去,我们李大厨的秘制骨汤可是一绝!”
“保你吃了暖胃又暖心,什么寒气阴气晦气都给你驱散喽!保证忘掉那只迷路的强!走走走!”
他那语气,活像拉人去跳广场舞社区活动。
锅里翻滚着红艳的牛油,香气弥漫。
冷少主被强拉着摁坐在热乎乎的板凳上,面前是一副热气腾腾、堆满了食物的料碗。
他被塞了一瓶冰凉阔落的玻璃瓶在手里,那寒意激得他手指一缩。
他茫然地看着碗里翻滚的红汤,看着李大嘴热情地给他夹了一片烫得刚刚好的毛肚。
再看看旁边白敬琪正夹着一筷子金针菇,郭芙蓉在跟一块滑嫩的脑花较劲,莫贝把糖葫芦串伸进锅里沾辣油……
所有人脸上都带着一种“刚才什么都没发生”的自然神色。
偶尔瞥过来的眼神里有好奇,有憋笑,甚至还有一丝微不可察的……同情?
“咳……”冷少主清了清嗓子,想维持住最后一点冰冷破碎的形象。
结果刚开口就被浓郁滚烫的香气呛了一下,猛烈咳嗽起来。
“慢点儿慢点儿!”李大嘴立刻递上一碗奶白的骨头汤,带着浓重口音。
“压压!冷公子啊,看你脸白的!喝口我这‘大骨还魂汤’!”
“祖传配方,加脸参枸杞红枣干姜!专治气血两虚,手脚冰凉!”
冷少主默默接过汤碗,那温热的触感透过瓷碗传递到手心。
他一直紧绷的神经,在这弥漫的香气和嘈杂却不刺耳的人声中,似乎正在一点点软化、崩解。
他僵硬地用筷子,心翼翼地夹起了碗里那片油亮的毛肚。
全息光幕忠实地记录下这一幕:
【火锅拯救世界!家人们记笔记!】
【从血洗七侠镇到含泪涮毛肚……我到底看了个啥?】
【破防了,真的破防了。冷少主:你们同福客栈这‘以德服人’的手段是不是太损零?】
【宝宝们,我宣布——火锅,YYdS!冷少爷,多吃点补补!】
【真相只有一个:辣椒素可以麻痹恐惧神经!吕青柠请指正!】
吕青柠正埋头在她那个比手掌大一些、闪着柔光的个人终端上,手指飞快地滑动屏幕。
“嗯……根据我看了三千二百七十五本免费悬疑的经验,结合《异虫图鉴(修订版)》记载,冷少主这种突发性强烈恐惧反应,通常源于对特定外形昆虫的深度童年创伤,伴随主观意念中的妖魔化倾向……”
“属于‘复眼类节肢动物创伤应激综合征’,简称……‘强ptSd’!”
丫头板着脸,一板一眼地念完,满意地推了推鼻梁上那副巧精致的防辐射眼镜。
冷少主拿着筷子的手微微一顿,那片毛肚差点掉回锅里。
他脸色又白了一瞬。
“哎呀,青柠,你这都是啥理论!”郭芙蓉连忙给女儿碗里夹了个大虾。
“别吓着冷公子!人家那江…那叫什么来着?秀才!”
“食色,性也;恐惧,亦是本能之一也,何必强求?”吕秀才抿了口老酒,慢条斯理。
“子……呃,算了不曰了,吃饭吃饭。”
他决定今放弃引经据典。
锅气升腾,欢声笑语再次填满大堂。
杯碟碰撞的清脆声,白敬琪“哗擦”的感叹声,邢捕头忍不住吹牛的“想当年我邢育森在京城……”。
又被燕六突然拔高调门的唢呐打断,佟湘玉心疼地念叨着“额滴银子”……
一切都显得那么真实又吵闹。
冷少主终于将那片毛肚送入口郑
麻、辣、烫、鲜!浓烈霸道的复合味道瞬间席卷了味蕾,化作一股滚烫的洪流。
狠狠冲刷着体内残留的冰冷和恐惧。
那是一种与雪山之巅千年孤寂绝然不同的热量,从胃里蔓延开来,暖了四肢百骸。
甚至连那颗刚刚遭受“强”暴击的心,似乎都……没那么凉了。
他默默地,又夹起了下一片。
动作不再那么僵硬。
晏辰端起一杯冰凉的汽水,嘴角噙着温和通透的笑意。
目光扫过吃得额角冒汗的冷少主,再看向光幕上依旧纷繁的弹幕。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压过了背景音:“看到了吗?家人们?宝宝们?”
“江湖不只是拔剑杀人,更多的,是一锅能暖透人心的火锅,一群能笑着接纳你的人。”
“什么‘血洗’什么‘称霸’啊……放下屠刀,未必不能立地成佛。”
他顿了顿,笑意加深:
“欢迎所有迷路的‘家人’,无论你是何来历——有困难,找同福!这里总有一款‘专治’为你准备着!”
灯光下,蒸汽缭绕升腾,模糊了古今的边界。
将每一张带着烟火气的笑脸笼入其郑
全息光幕最后定格在一句不知哪位“家人”送上的总结弹幕,四句短诗如轻烟般飘过:
【玉面寒锋入同福,火锅香暖化冰湖。】
【弹幕如歌穿今古,英雄何必惧蟑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