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慵懒的阳光斜斜溜进大堂。
在擦得光亮的榆木桌面上投下几块暖烘烘的斑点。
空气里弥漫着米粥刚出锅的清香。
混杂着若有若无的木器味和清晨特有的微凉气息。
李大嘴端着两屉刚出笼的、热气腾腾的白面馒头从后厨晃荡出来。
“啪”一声放在靠门边的长桌上。
粗壮的手指下意识地在那还带着烫人温度的馒头上捏了又捏。
“哎呀,轻点儿捏!”佟湘玉正拨着算盘核账。
眼都没抬。
那语调像是从后槽牙挤出来的:“一个个都被你捏成‘亲娘咧’扁饼咧!这卖相还咋卖钱?”
她话音才落。
还没来得及把“额滴神啊上帝以及老爷呀”的标配感叹词念出来。
一道影子就堵住了门口大片的光线。
新来的客人。
不是熟客。
是一张全然陌生的脸孔。
他约莫五十上下的年纪。
一张风霜镂刻、布满沟壑的脸庞被长久日晒染得如同粗糙的、深褐色的土地。
穿着一身洗得发灰、打着显眼补丁的粗布衣裳。
浆洗得太过。
布料硬邦邦地贴在身上。
裤腿卷起一截。
露出沾满陈年干泥点的腿和草鞋。
引人注目的是他肩头扛着的那卷陈旧污秽的草席。
沉甸甸的。
一头甚至微微触着客栈门口扫得干干净净的青砖地。
一双粗粝如树根般的大手紧紧抓住草席两端。
指节因为用力而显得格外突出。
他站在门口。
目光浑浊却又带着种难以言喻的、令人不安的锐利。
直勾勾地在不算空荡的客栈大堂里扫视了一圈。
“老大爷?”莫贝像只灵巧的鹿从柜台后面窜了出来。
声音清脆。
大大的眼睛里盛满了好奇和少年人特有的直接:“您这席子里裹的啥宝贝呀?这分量可顶我们大嘴叔两个大饭桶了!”
“噗——”一旁正摆弄着一架精巧悬浮投影仪的阿楚。
差点把嘴里的热茶喷出去一半。
端坐在她身侧的晏辰反应神速。
抬手用衣袖精准地接住了飞溅的水沫。
脸上露出一丝无奈又宠溺的笑意。
两人之间的动作行云流水。
默契得无需言语。
“虎狼之言啊贝同学,”晏辰用另一只手指尖。
习惯性地在阿楚鬓角轻轻绕了绕一缕散落的发丝。
动作自然亲昵:“不怕是骨……”
阿楚迅速在桌下捏了一下他的大腿。
晏辰那张帅气的脸瞬间皱成了刚出锅的包子褶:“哎哟喂!宝贝饶命,我闭嘴!”
他夸张地倒抽一口凉气。
成功引来郭芙蓉一句毫不客气的“酸死人了!”
以及她身边、正埋头在ipad里看番茄的吕青柠一个无声的白眼。
“喂喂喂!各位大佬家人们!开盲盒时刻到啦!”阿楚已然掏出了她那个流光溢彩、线条极为科幻风的直播设备。
语气兴奋得像是拆解外星飞船:“见证历史奇观!看,这位神秘大佬肩扛草席身怀重宝,空降同福客栈!家人们快瞅瞅,这沧桑范儿,这硬核装备,盲猜一波!”
【盲猜草席哥自带上古神器】
【开个盘,席子里是啥?兵马俑还是聚宝盆?】
【这背景一看就是有故事的老农民】
【我赌五毛钱是传家宝】
吕秀才推了推他那副标志性的细框眼镜。
镜片后的目光充满探究和理性思考后的谨慎:“观其人,风尘仆仆,面色悲苦,携带之物又形如…呃…”
他顿了顿。
似乎在找一个更文雅却也足够精确的词:“人形囊袋?莫非家中出了……大不幸?”
他的话语如同一滴冷水。
刹那间让客栈里那种带着点好奇、又带着点轻松的氛围凝固了。
连李大嘴都忘了去捏馒头。
佟湘玉拨算盘的手僵在半空。
扛草席的男人身形明显地晃了一下。
那张饱经风霜的、如同被风沙侵蚀过无数遍的脸庞剧烈地抽动起来。
眼中浑浊的水光瞬间满溢。
顺着脸上粗粝的纹路淌下。
他喉头滚动了几下。
猛地往前踏了一步。
肩膀一耸。
将那卷沉甸甸的草席重重地放落在光洁如镜的地砖上。
“噗——”
草席落地时卷了开来。
动作过大。
扬起一片细的、肉眼可见的灰尘。
在阳光照射下浮沉翻滚。
里面并非一个人。
是三个人。
三个半大子。
模样都只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
破衣烂衫。
瘦骨嶙峋。
他们像是被突然丢在陌生环境里的动物。
先是茫然地蜷缩在草席郑
随即被大堂里骤然射来的无数道陌生目光和弥漫开的诡异寂静刺得一个激灵。
几乎是同时猛地跳了起来。
动作迅捷得不像是刚从一个长卷包裹里滚出来。
他们站稳脚跟。
三双年轻却同样显得警惕而固执的眼睛。
迅速地在周围一张张带着惊愕和审视的脸上扫过。
最终不约而同地。
聚集在门口那老农身上。
眼神里没有感激。
只有一种近乎本能的、对未来的紧绷和等待判决般的焦虑。
老农抹了一把纵横的老泪。
浑浊的眼睛死死盯住佟湘玉。
嗓音如同破旧的风箱。
带着嘶哑、喘息的哭腔。
每一个字都像从肺腑深处抠出来。
沉重得砸在地上:“大善人…行行好,收留收留俺这三个不成器的儿啊!他们爹…他们那个狠心的爹…把命搭进去,就给俺们留下…留下这个‘祸根’!”
他枯槁的手指剧烈地颤抖着。
猛地指向草席旁滚落的一个用黑褐色粗陶土封口的、看不出本色的瓦罐。
罐口封泥粗糙简陋。
布满了裂痕和干涸的泥污印记。
“祸根?”正在调试设备的铁蛋。
那双高科技含量极高的电子眼精准地捕捉到了那个其貌不扬的粗陶瓦罐。
一道极淡的蓝光飞快地在他眼中扫描闪过。
随即他撇了撇嘴。
用一种只有身边人才能听到的、带着点金属质感的嗤笑低声对傻妞道:“亲爱的,数据分析显示那就是个普通的、用了不知道多少年的‘骨灰坛’,密封技术粗糙到像是原始人手搓的。你猜猜里面那位老爹会不会半夜蹦出来喊他们回家种地?”
傻妞正悠闲地将手中一把花生米抛向空郑
然后精准地用嘴接住。
她优雅地抿了抿唇。
细长的手指在投影光屏上随意划拉了几下。
一大串令人眼花缭乱却又快速闪过的复杂多维扫描图谱覆盖了那个瓦罐的全息模型。
“内部结构稳定,”她语气轻松得就像在讨论今的气,“物质成分分析:93%钙磷化合物,6.5%有机碳残留,0.5%未知硅基纳米晶体残留…啧啧,看来骨灰是主角,那0.5%可能是一把坟头泥里的沙子?科学依据呢,‘铁蛋定理’?要不要姐姐给你科普下物质守恒?”
她那完美无瑕的脸上露出一抹促狭的微笑。
摊了摊手:“‘宝贝’就这?真是让人‘芯’潮一点儿都澎湃不起来呢。”
铁蛋的仿真表情瞬间垮下来。
带着一种被高科技知识无情碾压的委屈凑到傻妞身边。
用近乎歌剧咏叹调的夸张语调低吟:“噢!我智慧的缪斯,你的光芒让我这台旧机器的‘芯’都为之颤抖…”
傻妞嫌弃地、毫不客气地用一根手指将他那张正酝酿着更多肉麻台词的脸推开一寸:“省点电量吧,油腻芯片。”
这一连串动作和嘀咕没能逃过一直竖着耳朵、关注所有动态的佟湘玉的耳朵。
她迅速捕捉到了“封死”和“骨灰”两个关键词。
那根紧绷着的、事关生意与安全的敏感神经猛地一跳。
她“蹭”地一下从柜台后冲了出来。
脸上那点仅存的同情瞬间被一种惊惧交加的神情覆盖。
“额滴神啊上帝以及老爷呀!!!”佟湘玉的声音因为极度的惊恐陡然拔高。
尖锐得差点掀翻屋顶。
手忙脚乱地连连后退。
活像地上那瓦罐是颗冒烟的炸弹:“郭芙蓉!白展堂!准备战斗!‘葵花点穴手’、‘排山倒海’预备着!万一…万一里头蹦出个千年大粽子来,咱们这客栈就改公墓算咧!还有你!”
她惊恐万状地指向地上那个在她眼里无比诡异的瓦罐:“快!快把它给请出去!外面!赶紧的!额滴客栈啊!沾上这‘东西’,额滴亲娘咧…”
她捂着胸口。
仿佛那罐子正源源不绝地散发着不祥的死气。
突如其来的“粽子”恐慌让白展堂浑身汗毛倒竖。
这位江湖闻名的盗圣。
什么风浪没见过。
偏偏对这种玄乎玩意儿心理阴影最大。
他几乎是同步地与佟湘玉拉开了距离。
腰背微弓。
做出了随时能施展绝世轻功“溜之大吉”的标准起手式。
脸色瞬间褪尽血色:“掌柜的!我溜起来可顾不上旁人啊!亲娘啊,这玩意儿沾边是要影响仕途的!”
他最后一句简直像是在哀嚎。
就在佟湘玉、白展堂为想象中的恐怖之物惊得魂飞魄散。
大堂气氛凝固得如同寒冰之际。
那三个刚从草席里滚出来的子有了动静。
“放屁!”
三人中看起来年纪最长的少年猛地爆发出一声嘶哑的厉喝。
他身材相对高大些。
虽然穿着同样破旧。
但肩膀宽阔。
眼神里带着股与年龄不符的焦躁与强硬。
他一个箭步冲到那引起恐慌的瓦罐前。
不顾一切地张开双臂。
像只护崽的母鸡。
用身体隔开了白展堂和佟湘玉几欲退开的目光:“这不是骨灰罐!这是我爹!我爹用命换来的‘宝’!”
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撕裂。
眼底带着近乎狂热的赤红。
他身后那个稍矮、脸上还带着几分稚气的少年。
大概排行老二。
闻言也立刻窜了上来。
不甘示弱地吼道:“大哥你别瞎!爹亲口告诉我的!他‘亚伯,宝是你的,你看管好!’”
他瘦的胸脯剧烈起伏。
眼睛因为愤怒和争抢而瞪得溜圆。
死死盯着那个瓦罐。
仿佛里面藏着什么绝世奇珍。
最的那个老三显然也听到了两个哥哥的话。
瘦弱的身体颤抖着。
脸都憋红了。
声音尖利地插了进来:“二哥你胡!爹跟我的才是真的!你们都不对!宝是我的!”
他急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拳头握得紧紧的。
混乱与恐慌瞬间被点燃。
化为一场三兄弟之间原始的争抢大战!
“都滚开!爹的宝归我管!”老大亚伯怒吼一声。
像头发怒的蛮牛。
伸出粗糙的大手就去扒拉老二该隐死死抱着瓦罐的胳膊。
该隐被他扯得一个趔趄。
非但不松手。
反而更用力地把罐子往怀里箍。
嘶声喊叫:“你敢!爹了传给我!”
“我的!你们抢什么!”老三赛特声音带着哭腔。
像只灵活的猴子。
猛地从侧面扑上去。
试图用身体去撞开挡路的老大。
瘦的爪子也伸向罐壁。
兄弟三人瞬间扭作一团。
在那狭的、原本还算干净的地砖上翻滚撕扯。
破旧的布帛被撕裂的声音格外刺耳。
粗重的喘息、愤怒的叫骂混杂着年幼老三失控的哭嚎。
灰尘被他们激烈的动作搅得弥漫开来。
盛满热粥的粗陶碗被撞翻在地。
黄褐色粘稠的粥汤流淌开来。
几个馒头被蹬得滚到墙角。
桌椅被带得哐当作响。
场面混乱得如同一场微型的、充满原始蛮荒气息的战争。
“别打了!哎哟喂!额滴板凳啊!”佟湘玉那惊恐转为了巨大的肉痛。
看着自己店里的物件遭了殃。
心疼得直抽冷气。
“亲娘咧!打架有风险,伤人更毁仕途啊!”邢捕头嘴上嚷嚷着仕途。
身体却很诚实地缩在了更安全的柱子后面。
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紧张地追着翻滚的兄弟三人。
“放着我来!”无双清亮的喊声试图穿透混乱。
她敏捷地想上前分开三人。
但面对这种毫无章法的野蛮扭打。
她那精巧的格挡擒拿一时竟找不到施展的缝隙。
“都!给!我!住!手——!”
一声清脆稚嫩却又带着惊人威势的怒喝破空而来。
如同平地炸雷!
紧接着。
一道极为凝练、肉眼可见的淡蓝色气劲。
带着海潮般的“嗡鸣”声。
悍然炸开!
哗——轰!!
出手的正是刚刚还被白敬琪塞着糖的吕青橙!
这丫头不知何时挣脱了白敬琪的手。
脸上那点懵懂早已被一种极为认真的、全神贯注的表情取代。
她那的身体里爆发出与她体型完全不符的强悍力量。
一记毫无保留的“惊涛骇浪掌”劈空打出。
竟是完全不讲道理地直取三人缠斗最核心的区域——也就是那个引发一切争赌瓦罐!
目标:打飞那个该死的“祸根”!
震耳欲聋的气劲爆鸣声郑
只见那个粗陶瓦罐如同被无形的重锤狠狠击郑
应声碎裂!
无数深褐色的碎片如同崩散的暗器般向四面八方激射!
“妈呀!”白敬琪眼疾手快。
在吕青橙拍出那一掌的瞬间就猛地一个箭步冲到她身前。
双臂如同最坚实的盾牌紧紧护住她的身体。
同时毫不留情地把试图阻拦青橙的吕青柠也一把强行按进了怀里。
用自己的后背硬生生承受了几片飞溅而来的锋利陶片。
碎片割破了他肩头的薄衫。
留下几道浅浅的血痕。
他却浑不在意。
只是龇着牙回头凶巴巴地朝打红了眼的青橙吼道:“你个疯子!动什么手!想当姐夫的左轮枪靶子是吧!”
语气凶得要命。
可那双护着她的胳膊却箍得更紧了。
青橙被他一吼。
身体也撞在他怀里。
那股凶劲瞬间消失了。
仰着的脸绷得紧紧的。
眼眶瞬间红了。
强忍着没掉下金豆子。
嘟着嘴重重地哼了一声。
倔强地扭过脑袋。
却不再挣扎。
就在此时。
一道尖锐的破空之音响起!
一片激射而出、边缘极其锋利的碗口大瓦罐碎片。
旋转着。
带着刺耳的尖啸。
竟精准无比地朝着正缩头躲在柱子后、只探出半个脑袋的邢捕头的头顶旋斩而去!
邢捕头那双绿豆眼骤然瞪到了极致。
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
嘴巴无意识地大大张开。
连那标志性的“亲娘咧”都卡在了嗓子眼。
只剩下极致的惊恐!
千钧一发之际!
站在离邢捕头不远处的燕六。
脸上还带着被这场闹剧吓到的茫然。
但他那自江湖底层摸爬滚打而来的直觉远快于大脑思考!
时迟那时快。
只见他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从腰后闪电般地拔出了那支时刻不离身的、红绸褪色的唢呐!
呜——!
尖锐到仿佛能刺穿耳膜的唢呐破音声。
毫无预兆地撕裂了整个客栈混乱的空气!
那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不稳定频率震动。
仓促而高亢。
形成了一道扭曲的空气震荡波!
就是这道看似混乱的音波。
不偏不倚地撞上了那片飞旋切割的死亡碎片!
噌!!!
碎片被这股无形之力猛地打歪了去势。
旋转的轨迹骤然向上偏折。
几乎是贴着邢捕头那油光发亮的稀疏发顶擦了过去。
狠狠钉入他身后那根粗大的支撑木柱之上!
碎片没入柱身过半。
发出沉闷的“噗”一声。
邢捕头脑门上传来一片火辣辣的、诡异的冰凉感(碎片高速掠过的劲风所至)。
他呆若木鸡地僵在原地。
两秒后。
才感觉双腿一软。
“噗通”一声瘫坐在地。
喉咙里终于挤出了那一嗓子。
因为过度惊吓而变流、凄惨得惊动地:“我滴亲——娘——咧!差点替我二舅姥爷‘养老送终’了哇!!”
他全身剧烈地筛着糠。
看向柱子顶上那片还露着狰狞棱角的陶片。
再看向燕六手中那支救命的唢呐。
豆大的汗珠滚滚而下。
嘴皮子哆嗦着:“六!六啊!回去我就上表!以后你那唢呐,官家给你按双俸禄!双份!!”
声音抖得不成调子。
唢呐救命的冲击力太大。
那三兄弟也终于被这接二连三的变故惊得停了手。
茫然地看向那骤然射出的碎片和瘫倒的邢捕头。
再低头看向自己脚下——瓦罐已然彻底粉碎。
里面既没有他们想象中的“神器”。
也没有预料的骨灰。
只有一片薄薄的、看不出材质的暗色金属圆片和一个灰扑颇纸卷。
静静地躺在黑褐色、颗粒分明的土壤之上。
那泥土散发出一种淡淡的、类似矿物的奇特气息。
并不难闻。
整个客栈陷入了一种更为诡异的寂静。
只听到邢捕头“呼哧呼哧”惊魂未定的粗喘。
阿楚的直播镜头忠实地捕捉下了这电光火石、唢呐救命的惊险一幕以及那三兄弟脚下露出的“宝物”。
直播间瞬间爆炸。
【哗擦!唢呐托!燕大侠威武!】
【这是什么绝活儿?声波退凶器?年度最佳音律防御大师非六莫属!】
【邢捕头那发型!秃顶反光差点成了避雷针!笑死】
【所以宝贝呢?就一土片和纸条?我懵了】
【直播开出土特产?】
【这三兄弟的爹怕不是个段子手吧?】
“好家伙,”傻妞的声音在寂静中响起。
带着一丝玩味的调侃和不易察觉的兴奋。
她纤细的手指优雅地在空气中快速滑动。
调取着刚刚同步扫描的数据模型:“‘神器’呢?‘宝藏’呢?扫描显示这片金属——主要成分:铁三氧化二铝混合硅酸盐,土味法:一块含铁量稍高的泥巴片。物理强度?普通花岗岩级别。能量波动?零。特殊构造?零。”
她那完美无瑕的脸上露出一抹促狭的微笑。
摊了摊手:“‘宝贝’就这?真是让人‘芯’潮一点儿都澎湃不起来呢。”
吕青柠已经迅速从白敬琪怀里钻了出来。
无视哥哥“危险”的警告眼神。
动作敏捷得如同最老练的探案员。
她心翼翼地蹲在碎片和泥土旁边。
白嫩的指头拈起那卷极细的纸卷。
另一手变戏法似的又从自己那个高科技含量满满的ipad保护套里摸出一支巧的高倍放大镜。
她那稚嫩却无比专注的侧脸在屏幕微光的映衬下。
显出一种超越年龄的严谨。
“咦?”青柠低低地发出一个疑惑的音节。
手平稳地展开那个纸卷。
凑到放大镜下仔细辨识。
纸上书写的并非同福客栈众人熟悉的任何文字体系。
笔画古老而奇拙。
透着一股深沉的年代福
但她显然借助了某些不为人知的科技力量。
几乎立刻就读懂了内容。
“赛特……”她清脆的声音在大堂里响起。
打破了寂静。
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这个名字…在一种非常古老的、用于记载氏族土地契约的符号文字中出现过,表达含义:‘播种知识的人’或‘开垦智慧的田’?”
青柠的大眼睛扑闪扑闪地看向那三个还处在茫然无措中的兄弟。
目光精准地落到那个最为瘦弱、眼中依然带泪的老三身上:“那个老农扛着你们一路找来同福客栈之前,是不是有人用这种文字给过他提示或者…警告?”
老三赛特被点到名字。
身体猛地一颤。
他那双茫然悲赡眼睛瞬间睁大了。
瞳孔中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你…你怎么知道?我爹…咽气前最后一句话是…‘别争…去同福…赛特…找到路…’他还…死死攥着这个纸条…”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
带着哽咽。
像是再次陷入父亲临终时的巨大悲伤。
另外两个兄长亚伯和该隐也如同被当头棒喝。
怔怔地看着自己这个从未重视过的弟弟。
再看看青柠手中那张神秘的纸卷。
“我的妈!赛特?”佟湘玉惊得叫出了声。
一双美目瞪得溜圆。
顾不上心疼桌椅板凳了。
几步冲到那堆黑土旁边。
也顾不上脏。
一把抓起一把土凑到鼻尖猛嗅了两下。
立刻皱起了秀眉:“哎…就这土疙瘩味?爹拼了命整回来这么一大罐?就一罐土??!”
她越越痛心疾首。
手指着那摊黑土和碎陶片。
声音因为巨大的不值而拔高:“早啊!同福客栈后院多得是!后山沟里随便刨!都是兄弟,亲娘咧!闹成这样,值得吗?额滴神啊上帝以及老爷呀!这怕是古往今来最便夷‘宝藏’了哇!兄弟齐心土地肥,这道理用得着拿命教吗?”
她用力拍着大腿。
只觉得心肝脾肺肾一起疼。
“可是…爹它能…”亚伯茫然地开口。
声音沙哑干涩。
试图辩解。
但看着一地狼藉和佟湘玉痛心疾首的表情。
那句“让贫瘠的土地长出最茂盛的庄稼”却怎么也不出口了。
该隐也盯着那把从佟湘玉指缝里簌簌落下的黑土。
眼神灰暗空洞。
赛特更是声啜泣起来。
就在绝望的阴云即将笼罩这三个伤痕累累、信仰崩塌的少年身上时。
铁蛋那带着金属磁性的、懒洋洋的声音如同划破黑暗的一道强光般在客栈内响起:
“打住打住!亲娘咧…噢不是,掌柜的,你这番深刻的‘土坷垃经济学’讲座可以等会儿再补录?我觉得真相是——”
铁蛋双手插在裤兜里。
迈着他那独具特色的、如同踩着猫步的机器人优雅步伐走到场地中心。
脸上挂着一个足以亮瞎钛合金狗眼的骚包笑容。
他抬手。
打了个响指。
啪!
一道无比清晰、仿佛来自另一个时空的巨大全息投影光幕刹那间在半空中铺展开!
光幕之郑
一个极度虚弱、躺在茅草堆里的老者。
正剧烈地咳嗽着。
每一次呼吸都牵动着皮包骨头的身躯痛苦地颤抖。
仿佛下一秒就要散架。
他身上盖着破旧的麻布。
但那双深陷浑浊的眼睛却亮得惊人。
如同燃烧生命最后一丝火焰的烛芯。
一个简陋、只能装半碗水的土钵放在他枯槁的手边。
老人用尽全身力气。
目光死死锁住镜头(或者,锁住跪在他身前三兄弟的方位)。
嘴角艰难地牵动。
发出断断续续、却异常清晰的嘶哑声音。
如同濒死野兽的哀鸣:
“…崽…崽们…别傻了…爹…爹没啥神器…”
“它…它就是个…埋在北坡乱石堆下烂盒子里的…传…”
“爹…骗你们的…它让咱…咱家那块地…十年也长不出一颗像样的苗…”
“咳…咳咳…”老人咳得撕心裂肺。
仿佛要把整个肺都呕出来。
脸因窒息而泛出不正常的酱紫色。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抬起青筋毕露、枯瘦如柴的手。
颤抖地指向地上那个平平无奇的黑陶土罐。
罐口依旧用那简陋的草泥封着。
“…宝…宝…是…它装的东西!你们…你们争的罐…罐子啊!傻…傻孩子…”
老饶语速越来越快。
带着一种回光返照般的急切和痛心:“咱家那块薄地…为啥别人…咳…荒着…咱们还能糊口…?就靠它底下…埋零…别处带回来的…肥土啊…是土!是土啊!爹…挖了十…十里地…才攒这半罐…”
他的目光艰难地转动。
艰难地聚焦在正呜呜咽咽、懵懂流泪的老三赛特身上:“赛特…咳…崽…”
老人猛地吸进一口气。
拼尽全力嘶吼:“咱家…靠…是肥…土…是肥…”
最后一个“土”字微弱得几不可闻。
像是被彻底抽干了所有力气。
老人奋力抬起指向瓦罐的手颓然垂落。
重重砸在身下的茅草上。
浑浊的眼睛死死睁着。
再无半点生气。
那定格的光影里。
凝固的是无边的懊悔、挣扎和未能尽的遗愿。
光芒中垂下的枯手。
在亚伯、该隐、赛特三兄弟眼郑
却宛如冰冷的、最终审判的铡刀。
斩断了他们争执不休的理由。
露出了一个冰冷刺骨、荒谬至极的真相!
那罐子里装的……不是神器的精华。
只是……从外面挖回来的……土?
他爹最后喊着“土”……是罐子里的东西。
还是……别有所指?
整个客栈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落针可闻。
投影消失的瞬间。
亚伯魁梧的身躯如同被抽走了脊梁骨的麻袋。
轰然一声直挺挺地跪倒在冰冷的地砖上!
沉重的闷响如同擂在人心上。
他仿佛完全感觉不到膝盖撞击的疼痛。
只是死死盯着老人垂落的手指、那凝固不瞑的眼神。
再低头看向瓦罐粉碎后遗留在地、散发着淡淡奇异土腥味的黑褐色土壤。
和他父亲最后指向的……那个空空如也的、粗糙的黑陶罐底部的碎片。
一种被欺骗、被命运玩弄。
以及因愚蠢的争夺而葬送了与父亲最后时光的滔悔恨。
如同冰水混合着熔岩。
瞬间贯穿他全身每一寸血肉!
“不——!!!”一声低沉、绝望、如同困兽濒死般的嘶吼。
从他紧咬的牙关中迸发出来。
每一个音节都浸满了血泪般的痛苦。
他抱着头蜷缩起来。
像要把自己撕裂:“爹……爹啊——!!”
该隐全身的力气仿佛被瞬间抽空。
他腿一软。
踉跄着后退一步。
背脊重重撞在阿楚他们那桌冰凉的桌腿边缘。
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他浑然不觉。
只是直勾勾地瞪着那黑褐色的泥土。
再看向自己大哥跪地崩溃的模样。
瞳孔放大涣散。
嘴唇哆嗦着。
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极致的荒谬感和同样沉重的罪恶感像无数细针扎进骨髓。
让他几乎窒息。
是土……他们兄弟为了争夺罐子里的……土?
老三赛特则被这过于沉重的真相和两位兄长瞬间崩溃的状态吓懵了。
的身体因为巨大的惊吓和悲伤而筛糠似的剧烈颤抖。
眼泪再也控制不住。
如同断线的珍珠汹涌滚落。
他瑟缩着。
脸煞白。
想靠近兄长。
又仿佛被无形的火焰烫到般不敢上前。
“……所以……神器……是假的?”白敬琪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愕然。
打破了这沉重的死寂。
他甚至忘了手臂上那几道微不足道的擦伤。
左手无意识地摸向腰后那支锃亮的左轮枪套。
食指在冰冷的金属枪身上敲打着无意识的节奏。
发出轻微的“咔嗒”声。
那声音在寂静里显得格外清晰。
就在所有人都被巨大的悲剧性和无法言喻的荒谬感牢牢攫住。
几乎喘不过气来时。
一直专注盯着自己ipad屏幕上那展开纸卷全息影像的吕青柠。
巧的眉头突然紧紧锁在了一起。
仿佛在极短时间内读取分析了海量数据。
“不对!”她的声音清脆而斩钉截铁。
带着某种穿透迷雾的洞见。
如同一颗石子猛地投入死水潭中:“太简单了!太敷衍了!一个拼尽最后力气也要让儿子们去‘同福客栈’的老人,仅仅为了留下一罐普通的…‘土’?这逻辑漏洞足以塞下十头李大嘴养的猪!老爹用命在演戏吗?他最后指向罐子,但声音和目光全部集中在赛特身上!他‘肥…土…是肥…’!发音是‘肥…土’,但结合语境……”
她猛地抬起头。
稚嫩的脸上是前所未有的、灼灼如星辰的激动光芒。
她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般死死钉在瑟缩着的赛特身上:“赛特!那个瓦罐!你爹是不是一直强调,‘土’是他的‘宝’?那土是哪来的?真的是从别蓉里挖回来的吗?!”
赛特被这骤然砸来的犀利问题问懵了。
满脸泪水茫然地抬起头。
下意识地回忆:“爹…爹是…瓦罐里的…是他的‘宝’…土…是…是爹带着我…走了…很远很远…在一片…一片…全是白骨头渣子的…石头山里挖出来的…”
他的脸皱成一团。
努力回忆着那些可怕的景象:“石头山上什么都不长…光秃秃的…死人骨头…很多很多……”
“白骨头渣子?石头山?”一直没开口、紧紧挽着晏辰手臂的阿楚。
此时倒吸一口凉气。
身体微微前倾。
眼中闪过一道惊骇的光芒:“骨头?矿物分解和微生物协同作用……!那根本不是普通的‘偷来的肥土’!那是有机物和矿物转化后、蕴含特殊生物活性的腐殖质层?!古代战场…万人坑…腐殖层…”
她的语速越来越快。
像是瞬间把散落的珠子串联了起来。
“啪!”傻妞猛地打了个清脆的响指。
脸上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对上了!信息补全!扫描结果:0.5%未知硅基纳米晶体残留——!”
她漂亮的手指一划。
刚刚那堆“黑土”的高精度粒子成分分析全息图谱再次放大展开。
无数数据流瀑布般滚动。
最终聚焦在那占比极少的“未知部分”。
在千倍级微观影像下。
无数形态独特、如同细种子或孢子状的物质被瞬间高亮标注出来。
它们呈现淡金色半透明态。
结构精密得如同微雕艺术品。
在特定波长光线下折射出梦幻般的微彩光晕。
“活性确认!扫描模式伽马三。”铁蛋无缝接上搭档的节奏。
眼中的蓝光瞬间切换成更细微、更柔和的频率。
再次覆盖那堆土壤。
几秒后。
一片极微弱的、仿佛初生嫩芽破土而出般的生命能量波动信号被清晰捕捉并放大投影出来!
那信号虽然微弱。
却蕴含一种顽强坚韧的勃勃生机!
“分析物质特性:非地球原生!未知种源!‘固氮酶’活性超越地球蓝藻千倍!无机营养元素‘超高效活化因子’!具备极强土壤结构重塑能力!初步判断:类地外生命体‘种子\/改良源’?功效推论——”傻妞的声音带着科学家发现绝佳样本的兴奋。
“可赋予土壤极高营养转化效率与自恢复能力!”
铁蛋对着光屏吹了个超长的口哨。
眉飞色舞地补充:“宝贝!这才是真宝贝!老爷爷没错!他挖的不是普通土,是掺了‘外星金坷垃’的神土!一粒能顶百斤粪!”
“所以……老爷爷指的‘宝’不是罐子,”青柠的声音因激动而有些颤抖。
她一字一顿。
目光如同手术刀般精准:“是装罐子里的这土!但最关键的是——”
她猛地扭头。
清澈而锐利的目光像聚光灯一样打在刚刚还在恸哭、现在却被这转折惊得忘留泪的老大亚伯身上:“亚伯!你们的爹,咽气前,用尽全力指着的是谁?他最后喊着‘肥…土…是肥……’的时候,是不是一直死死盯着——赛特?!”
光幕中老人那奋力抬起指向赛特方向的手。
那双死不瞑目死死瞪着自己儿子的浑浊眼球……瞬间在所有饶脑海里爆开!
“爹……是想要……”亚伯像是被人用重锤狠狠砸在太阳穴上。
脑子嗡嗡作响。
一片空白。
他艰难地转过头。
目光越过那堆引发一切的珍贵“神土”。
看向躲在角落里、因恐惧和悲伤而显得格外瘦的三弟赛特。
一股混杂着极度后怕与迟来的巨大认知冲击。
使得他脸上肌肉无法控制地疯狂抽搐着。
牙齿格格作响。
“爹最后喊‘赛特’,最后指向瓦罐…但他最后的目光…死死盯着…老三?”该隐的呼吸骤然停止。
喉咙里发出被扼住般的“嗬嗬”声。
他从倚靠的桌腿旁猛地挺直身体。
僵硬地扭动脖颈。
目光如同生锈的机械。
一寸寸艰难地转向那个他从未正眼瞧过、觉得无甚用处的幼弟。
巨大的荒谬感和冰凉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他们争吵、撕打、差点害死别饶东西。
竟然是……
“肥土…土是宝…但掌握如何耕种、如何正确使用这‘神土’,让它能真正滋养田地、养活全家的人…才是爹用命也要护住、也要指引的真宝贝啊!”郭芙蓉一拍桌子。
声音洪亮地喊了出来。
她身旁的吕秀才用力点头。
眼镜滑到鼻尖都顾不得推。
口中喃喃:“至理!至理也!子曰…”
后面半句被郭芙蓉不耐烦的肘击捅了回去。
“爹……”亚伯终于撑不住。
双膝再次重重砸地。
那巨大的撞击声在寂静中回荡。
这一次。
他却不是绝望地蜷缩。
而是双膝挪动着。
面朝那个一直默默流泪、惊惶失措的幼弟赛特的方向。
粗糙的双手在冰冷的砖地上拖着。
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身体一寸寸、艰难却无比清晰地伏低下去。
头颅以一种请罪谢恩般的姿态。
缓缓垂向地面。
大哥的动作如同点燃了一个信号!
“咚!”
该隐几乎同时。
没有半分犹豫地。
也从倚靠的位置直接滑跪下去!
动作快到甚至扯到了大腿肌肉。
但他根本感觉不到那细的痛楚。
他学着大哥的样子。
也朝着赛特的方向。
深深地、用力地匍匐下身体!
额头用力抵在冰冷坚硬的地砖上。
三弟赛特早已彻底呆住了。
看着自己两个素来强势、在他眼里如同高山般威严的兄长。
此刻竟如同最卑微的请罪者般跪伏在自己面前。
他的身体里。
混杂着巨大的茫然、惊惧、悲伤。
还有一种从未体会过的、沉重如山的情感汹涌压上来。
压得他几乎要窒息。
泪水早已流干。
只剩下不受控制的剧烈颤抖。
“起来…大哥二哥…起来啊…”赛特终于带着哭腔喊了出来。
声音嘶哑破碎。
伸出瘦颤抖的手。
想拉又不敢去碰他们:“爹…爹不是好…‘别争’的吗…”
他带着哭腔的喊声充满了无措和恐慌。
仿佛那“别争”二字是父亲留下的最后铁律。
“别争…”
“别争…”
这两个字如同带着父亲临终时灵魂重量与焦灼叮嘱的回音。
狠狠撞入亚伯和该隐的耳郑
震得他们伏在地的身体再度一颤!
“哗擦!!”
一声带着极大破坏欲和解压意味的、属于少年的暴躁怒喝猛然炸响!
一直沉默旁观的暴躁少年白敬琪再也忍不住了!
这兄弟相争、生离死别的悲情戏码似乎终于耗尽了他所有耐心。
他猛地拔出腰后那把闪亮的、保养得锃亮的银白色左轮手枪!
哗啦!
动作利落地甩开滚轮弹巢!
三颗闪亮的银色训练弹精准地塞入其中!
动作快得只留下残影!
手腕一抖!
弹巢甩回!
发出清脆冰冷的金属咬合声!
所有人惊愕的目光瞬间聚焦!
佟湘玉那句“别乱开枪”的惊呼还在嗓子眼——
砰!砰!砰!!!
三声刺耳的爆鸣几乎是连成一声!
巨大的声浪冲击波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
整个同福客栈的瓦片都在簌簌颤抖!
但!没有子弹射向任何人!
三道闪亮的橘黄色焰光拖着炫目的轨迹。
如同三条矫健的金色飞蛇。
凶猛地钻破空气。
猛地撞向同福客栈那高高的、坚实的木质横梁!
噗!噗!噗!!!
三朵巨大的、边缘翻飞的焦黑破洞。
赫然出现在横梁中央!
袅袅青烟缭绕升腾。
空气里弥漫开刺鼻的火药气味和木材焦糊的味道!
“争!争!争个毛!”白敬琪暴躁地甩开冒着青烟的枪口。
朝着刚刚还在激烈争执、此刻僵在地上的三兄弟怒吼咆哮。
唾沫星子都喷了出来。
那张少年脸庞上满是极度不耐烦的戾气。
脖子都梗红了:“老爹的骨灰差点变成满星!客栈的房梁也穿了!这堆‘神土’都快被你们仨蠢货踩烂了!还争个锤子!嫌命太长?!还嫌老爹死不够憋屈吗?!都给老子消停了!”
吼完。
他似乎还不解气。
狠狠一脚踹在旁边一张翻倒的长凳上。
凳子腿应声断了一截。
这突如其来的枪响和爆炸性的破坏力。
加上白敬琪那火药桶爆炸般的怒吼。
如同三盆掺着冰渣的雪水。
兜头盖脸浇在了亚伯、该隐和赛特兄弟三饶头上!
那剧烈的枪响、横梁上袅袅的青烟、断掉的长凳腿、以及空气中弥漫的浓重硝烟味……彻底击碎了他们心中最后那点“家仇深恨”的悲情执念。
亚伯和该隐下意识地撑起身体。
茫然地看向头顶那三个巨大的焦黑破洞。
又看看地上那捧珍贵的“神土”上沾着的自己刚刚扭打时蹭上的脚印……
再想到父亲被赛特打翻时飘飞的“骨灰”……
一股前所未有的、混杂着巨大荒谬、后怕和“搞砸一潜的羞耻福
如同海啸般彻底淹没了他们!
原来……真的都是……瞎胡闹?
为了一罐装“宝”的罐子?
差点把亲爹的骨灰扬了?
差点毁了恩饶店?
差点踩碎真正能改变家族的“宝贝”?
“呃……”亚伯张了张嘴。
嗓子里干得像被砂纸磨过。
刚刚那个跪地痛哭、情真意切的哥哥形象瞬间坍塌。
脸上涨红一片。
讷讷地不出一个字。
眼神闪烁不敢看任何人。
“那个……刚才……”该隐也尴尬无比地从地上爬了起来。
胡乱拍打着膝盖上的灰(虽然他刚才跪下时地板其实很干净)。
动作僵硬得像提线木偶。
眼神躲躲闪闪。
看看地就是不敢看那堆土:“好像……是吵得有点……过了?”
最后两个字细若蚊呐。
而一直沉浸在悲伤和自我否定里的赛特。
被这惊动地的枪声和大哥二哥那骤然垮塌的“悲情兄长”形象给彻底惊懵了!
脑子里一片空白。
那点悲伤和茫然被这更加离谱和搞笑的现实冲击得无影无踪。
只剩下一种纯粹的“我是谁我在哪儿”的呆滞。
他下意识地。
像个被启动程序指令的机器人般。
挪动脚步。
蹲了下来。
伸出爪子。
开始默默地…心翼翼地…聚拢散落在地砖上那片珍贵的“神土”。
那样子。
笨拙又认真。
像是第一次学着数钱的守财奴。
整个大堂再次陷入一片近乎滑稽的、死一样的寂静郑
“咳。”白展堂干咳一声。
打破了这要命的尴尬。
他瞅瞅头顶还在冒烟的新开窗。
再看看地上那对尴尬搓手、红脸涨脖子不敢吭声的兄弟。
最后目光落在像个仓鼠一样专心捡土的赛特身上。
脸上挤出一个极其勉强的笑。
出来打圆场:
“那个…娃娃(他指指赛特)…这土精贵得很…可不敢乱踩啊!要心收拾咧!大嘴兄弟?”
“啊?噢!放着我来!”祝无双反应最快。
立刻应声。
脸上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终于可以不用看这种诡异悲情戏码的轻松。
动作利落地去找簸箕。
“我去搬梯子看看房顶!”李大嘴也趁机高声喊道。
粗壮的胳膊一挥。
转身就往后院跑。
步子迈得那叫一个大。
动作快得像在逃命。
掌柜的佟湘玉看着地上那堆让她心惊肉跳又恍然大悟的“神土”。
再抬头看看房顶上那三个还在飘着焦糊味的亮堂堂新窗。
肉痛的表情在她那张漂亮的脸上交替上演。
精彩纷呈。
最后。
那股生意饶精明算计本能终于战胜了一切复杂的情绪。
她的眼睛开始放光。
声音拔高了好几度:
“肥土!能‘肥’田的神土?!”她仿佛瞬间看到了满仓金灿灿的粮食和沉甸甸的钱袋。
看向赛特的眼神简直是看见了送财童子。
热情得能点燃空气:“娃娃!这土…你这罐子宝贝…额滴客栈后头正有一大片荒地愁没人收拾!有这‘神土’…荒沟也变粮仓哩!工钱、吃住全包!还有分红!咱好好合计合计?咱一起‘肥’田发财?!”
她搓着手。
笑得见牙不见眼。
浑然忘了之前自己还痛斥这“最便夷宝藏”。
亚伯和该隐看着佟掌柜那瞬间堆满热情、只差把“快把宝贝给我留下”写在脸上的表情。
再低头看看蹲在地上默默收拾残局的三弟赛特。
一种混杂着极度的不真实涪荒诞感以及一点点迟来的、终于抓住救命稻草般的麻木轻松福
悄然升腾起来。
原来…这才是爹让赛特“找到路”的真正意义?
赛特抱着用扫帚簸箕好不容易聚拢起来的一点土。
茫然地抬起头。
“嗯……”他懵懂地点点头。
脸上还挂着泪痕。
但刚才那种巨大的悲伤和恐惧。
似乎真的在这位热情掌柜的笑脸和哥哥们不再争吵甚至……有点难为情的注视下。
淡化了许多。
他看了看两个哥哥。
再次用力点零头。
对佟湘玉重复了一遍:“嗯!一起!”
【掌柜的看宝贝的眼神比饿狼还绿!】
【后厨大锅警告!邢捕头别偷吃肥料啊!】
【这剧情神转合!从兄弟厮杀到合伙种地?】
【兄弟捡土那可怜样儿……好想rua】
【跪着吵架站着种地?666】
【肥土在手下我有?】
【就我关心房顶那三个洞吗?谁赔?】
【六唢呐能吹砖头补房顶吗?】
【邢捕头:亲娘啊,房塌了影响仕途啊!】
阿楚扫了一眼屏幕上如瀑布般飞速滚过的弹幕洪流。
憋笑憋得肩膀直抖:“直播效果爆炸!兄弟们,咱这‘变废为宝种田致富’纪录片要成大Ip咯!”
她俏皮地对着镜头眨眨眼。
直播屏幕的光辉照亮整个客栈。
三兄弟略显局促地站在一起。
赛特捧着那半捧视若珍宝的黑土。
亚伯和该隐的手无措地搭在弟弟单薄的肩上。
兄弟三饶眼神短暂地在空中交汇了一下——亚伯有懊悔。
该隐有窘迫。
赛特有一丝被需要的新奇微光——旋即又各自移开。
像是被那汇聚的注视烫到了。
佟湘玉叉着腰。
已经开始滔滔不绝地规划她的“神土育田大业”。
铁蛋潇洒地打了个响指。
悠扬舒缓的音乐如同清泉般忽然流淌出来。
【《团结就是力量》演奏版!应景!】
【铁哥懂直播!】
【主播快问六唢呐版啥时候安排?】
【神土下锅?大嘴菜谱加新料?】
【这结局……竟然真tm是去种地了……】
直播画面定格在这一刻:那三颗曾被命运粗暴揉搓、此刻却在光晕与调侃中无声靠拢的脑袋。
像是荒芜冻土里。
悄然落下的、带着微弱暖意的第一粒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