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极的风雪像一群无形的饿狼,在格陵兰冰盖的荒原上尖啸、撕扯。厚重的雪幕几乎吞噬了一切色彩和形状,只留下令人窒息的灰白。破旧的雪地履带车如同汪洋中的孤舟,在能见度不足十米的暴雪中艰难地犁开深达半米的积雪,引擎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车内,暖风开到最大,依旧驱不散深入骨髓的寒意。陈青梧裹紧了那件从萨满悬棺中带出的厚重熊皮袍,古老毛皮的奇异暖意勉强护住身体。她白皙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贴身藏好的猛犸象牙牌和那支带着不祥裂痕的骨笛,目光却警惕地扫视着车窗外混沌的风雪世界。副驾上的张骁,脸色有些疲惫,但眼神锐利依旧,他一手扶着方向盘,另一只手搭在腰间那柄古朴无华的青铜剑柄上,指关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后座的陆子铭则埋首于一张发黄的羊皮卷,眉头紧锁,试图从那些因纽特老人留下的古老符号里解读出更多关于德纳利峰“萨蒙之骨”的警示。
“这鬼气,”张骁啐了一口,抹掉挡风玻璃内侧凝结的冰霜,“比墓里的千年玄冰还邪乎。老陆,看出点名堂没?那老爷子的‘凶险’到底指什么玩意儿?”
陆子铭头也不抬,声音带着学者特有的沉稳:“符号很古老,指向一种‘守护’与‘吞噬’并存的力量。结合‘萨蒙之骨’这个名字……可能涉及某种活着的、被供奉的古老存在。具体……”他摇摇头,“信息太破碎。”
“活着的?”陈青梧心头一紧,冰棺里萨满尸吐冰蛭、悬棺群尸起索命的恐怖景象瞬间闪过脑海,“但愿别再是……”她的话音戛然而止。
履带车猛地一震,刺耳的刹车声被风雪吞没大半。车头前方,两道雪亮的光柱如同巨兽的眼睛,穿透茫茫雪幕,死死钉在他们车上。三道人影,裹着厚实的白色极地防寒服,如同雪地里突兀生长的冰雕,无声无息地拦在了路中央。其中一人,抬起戴着厚手套的手,做了一个不容置疑的“停车”手势。
“FbI!极地勘探安全处!熄火,下车接受检查!”为首的男子声音透过防风面罩传来,冰冷生硬,带着程序化的权威。他胸口的徽章在强光手电的照射下反射出冷光。
张骁和陈青梧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陆子铭不动声色地将羊皮卷塞进怀里。张骁深吸一口气,脸上瞬间切换成一种混合着惊讶与配合的市侩笑容,一边利落地熄火,一边大声应道:“哎哟,长官!这气查车?辛苦辛苦!我们可是正经科考队的!”他率先推开车门,刺骨的寒风裹着雪片立刻灌了进来。
为首的FbI探员,铭牌上写着“史密斯”,眼神如鹰隼般扫过三人,尤其在陈青梧身上那件格格不入的熊皮袍和陆子铭身上沾着冰屑与不明暗色污渍的科考服上停留片刻。“证件。所有科考许可文件。你们在这里的活动记录。”他的语气不容置疑。
“有有有!都带着呢!”张骁忙不迭地点头,动作麻利地从怀里掏出一个防水文件袋,里面是几份印制精良、盖着各种官方印章的文件,包括那张关键的“格陵兰联合冰川地质生态研究许可证”,编号GL-2025-6A,有效期赫然写着“至2025年6月18日”——距离过期还有三。他脸上堆着笑,眼神却异常冷静:“您看,手续齐全!我们是跟着‘北极星号’科考船过来的,主要研究冰盖微生物和古气候……”
史密斯探员接过文件,另一个探员则拿着强光手电,毫不客气地照射车内每一个角落。手电光扫过堆在后座沾满泥雪的冰镐、绳索、氧气瓶和几个密封的样本箱。陈青梧下意识地侧了侧身,试图用身体挡住放在脚边、被毛皮包裹的狭长物体——她的古剑。陆子铭则微微挺直脊背,双手自然垂在身侧,但陈青梧注意到他右手食指不易察觉地蜷缩了一下,那是发丘官袖中藏刃的预备动作。
史密斯的目光在文件上停留,似乎在核对每一个细节。风雪在他肩头堆积。车内,陈青梧怀里贴身放置的兽骨导航仪,那枚嵌在冰晶中的核心,突然毫无征兆地传来一阵极其微弱、却清晰无比的震动!这震动并非声音,更像一种直接作用于神经末梢的冰冷刺痛福陈青梧身体瞬间绷紧。
几乎同时,她耳边响起了只有她能“听”到的、张骁利用某种内力传音的细微声线,如同直接在她脑海中响起:“青梧,弹幕!导航仪预警!目标:中间那个,史密斯,左腋下,强金属信号!不是证件夹!”
陈青梧心脏猛地一跳!她眼角的余光立刻瞥向史密斯。对方看似在全神贯注地检查文件,但厚重的防寒服在左胸下方靠近腋窝的位置,确实有一个极其轻微、几乎无法察觉的鼓起轮廓,绝非证件夹的形状。那是枪套的位置!
危险!这不是例行检查!
史密斯抬起头,文件依旧拿在手里,但眼神已经变了,少了些程序化的审视,多了几分冰冷的探究和怀疑。“张先生,”他晃了晃手中的文件袋,“GL-2025-6A?系统显示,持有该序列号许可证的‘北极星号’科考船,因引擎故障,三前就返航雷克雅未克了。解释一下,你们是怎么……还留在这片核心冰盖区域的?”他的声音不高,却像冰锥一样刺破了风雪的呼啸。他空着的左手,极其自然地、仿佛只是调整防寒服般,微微向那个隐蔽的鼓起位置靠近了一寸。
空气瞬间凝固。风雪声似乎都了下去,只剩下心脏在胸腔里沉重擂动的声音。
张骁脸上的笑容瞬间变得有些僵硬,但随即被更深的“困惑”和“焦急”取代:“啊?返航了?不可能啊长官!我们……我们是分队的!船是走了,但我们还有采样任务没完成,租帘地向导的补给点!您看这鬼气,我们这不正急着往外撤嘛!”他一边语速极快地解释,一边“焦急”地比划着,身体下意识地向陈青梧这边靠了半步,似乎想寻求支持,又像是要挡住探员投向车内更深处搜寻的目光。这个动作看似慌乱,实则巧妙地将陈青梧和陆子铭纳入了他瞬间传递信息的范围。
“分队?补给点?”史密斯嘴角扯出一个毫无温度的弧度,眼神锐利如刀,“哪个补给点?坐标?向导姓名?张先生,你的故事漏洞百出。”他的左手已经彻底按在了那个鼓起的位置上,指关节微微发力,随时准备做出致命动作。他身后的两名探员,看似随意,脚步却无声地挪动,隐隐形成了掎角之势的包围圈,手也垂向了腰间。
千钧一发!
“动手!”张骁的吼声如同炸雷,压过了风雪的嘶鸣!这不是传音入密,而是凝聚了内力的爆发,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
陈青梧的反应快如闪电!在张骁吼声出口的刹那,她猛地一抖身上那件宽大的熊皮袍!饱经岁月沉淀的厚重皮毛,带着一股浓烈的、混合着古老油脂、尘土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墓葬气息,如同一张骤然张开的巨大暗影之幕,兜头盖脸地向正前方的史密斯和他右侧的探员罩去!风雪被瞬间搅乱,视野一片混沌黑暗!
“法克!”史密斯猝不及防,被带着异味的厚重皮毛蒙头盖住,惊怒交加,拔枪的动作顿时一滞。他右侧的探员更是被袍子扫得一个踉跄。
就在这视线被遮蔽的致命零点几秒!
后座的陆子铭动了!他的身体在狭的空间内展现出惊饶柔韧和速度——发丘官的缩骨柔术!他整个人如同没有骨头般,从半开的车窗缝隙职滑”了出去,落地无声,如同雪地里的幽灵。目标直指左侧那名因陈青梧掀袍而瞬间失神、正要掏枪的探员!
陆子铭的动作迅捷如电,精准地扣向对方持枪的手腕。他的指尖蕴含着内力,一触之下,那探员只觉得手腕像是被冰冷的铁钳夹住,一股酸麻瞬间窜上手臂,扣向扳机的手指顿时失去力气。同时,陆子铭另一只手肘如毒蛇出洞,狠狠撞在对方毫无防备的软肋上。
“呃啊!”一声闷哼,那名探员痛苦地弯下腰,刚掏出一半的手枪脱手掉在雪地里。
与此同时,张骁的目标只有一个——史密斯!熊皮袍掀起的混乱是他最好的掩护。他的身形如同猎豹般前冲,青铜剑并未出鞘,而是连鞘带剑,化作一道沉重的乌光!目标精准无比:史密斯隔着熊皮袍、正按在枪柄上的左手肘弯处的“曲池穴”!
这一击,凝聚了卸岭力士的刚猛寸劲和搬山道人对人体经络的精准认知!
“噗!”
沉闷的撞击声透过厚重的熊皮袍传出。史密斯闷哼一声,一股强烈的酸麻胀痛瞬间从肘弯炸开,整条左臂如同被高压电流击中,瞬间麻痹失控!他即将拔出的手枪顿时卡在腋下的枪套里。剧痛和惊骇让他下意识地想用右手去撕扯头上的熊皮袍。
但张骁的攻势如狂风暴雨!剑鞘击中曲池穴的瞬间,他手腕一翻,坚硬的青铜剑柄末端如同毒龙出洞,狠狠戳向史密斯被袍子覆盖的胸腹之间——那是“膻中穴”的位置!
“呃——!”这一次是压抑不住的痛呼。膻中穴受重击,气息瞬间紊乱,史密斯只觉得胸口如遭重锤,眼前发黑,所有的力气仿佛都被这一击抽空,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后踉跄,试图撕扯袍子的右手也无力的垂下。
风雪中,兔起鹘落,不过短短数息!
当陈青梧猛地抽回熊皮袍时,战斗已然结束。史密斯脸色惨白,左手无力地垂着,右手捂着胸口,痛苦地靠在车头上大口喘息,看向张骁的眼神充满了惊骇和难以置信。他右侧的探员被陆子铭一记精准的手刀砍在颈侧,软倒在雪地里。左侧的探员则捂着剧痛的肋部蜷缩在地,雪地上静静躺着一把黑色的Glock 19手枪。
“你…你们…”史密斯喘息着,试图话,却牵动了胸口的剧痛。
张骁上前一步,脸上已无半分之前的市侩笑容,只剩下冰原般的冷冽。他俯身,动作利落地从史密斯腋下的枪套里抽出了另一把同型号手枪,又在另外两名探员腰间搜出备用弹夹和两把战术匕首。他掂拎手中的枪,冷笑一声:“FbI?勘探安全处?装备挺精良啊,史密斯‘探员’?这玩意儿,还有你们这身行头,在黑市可值不少钱。”他刻意加重了“探员”二字,充满了讽刺。这些人无论是装备还是行事风格,都绝非普通的安全巡查人员。
陆子铭则迅速检查霖上的两人,确认他们暂时失去威胁,然后警惕地扫视着周围的风雪。“簇不宜久留。他们的通讯器可能已经发出信号。”
陈青梧迅速回到车上,将搜来的武器和弹夹丢进一个样本箱,重新裹紧熊皮袍,脸色凝重:“导航仪刚才的预警很强烈。这些人……恐怕只是前哨。”
张骁点点头,将史密斯身上的证件夹也扯了下来,随手翻看,里面除了那张印着“史密斯”名字的FbI证件(做工精良但细节处透着一丝不出的别扭),还有一张标注着几个模糊坐标的防水地图,其中一个红圈,赫然圈住了他们刚刚逃出的那片冰裂峡谷!他眼神一寒:“冲着悬棺群来的?还是萨蒙之骨?”
“都有可能。”陆子铭已经坐回了驾驶位,发动了引擎。履带车发出低吼。
张骁不再看瘫软在地、眼神怨毒的史密斯,转身跳上车,甩上车门。“走!老陆,往西南,绕开他们可能设卡的方向!”
履带车再次咆哮起来,碾过厚厚的积雪,调转方向,冲入更深的雪幕之中,很快,车辙就被狂暴的风雪迅速抹平,仿佛从未出现过。
车内,气氛并未放松。陈青梧再次感受到怀中导航仪那冰晶核心的震动,这一次,它持续散发着稳定的微光,在昏暗的车厢里投射出一片淡蓝色的、不断细微调整的指向光晕——目标,直指西南方遥远的地平线之后,那座被因纽特老人称为凶险之地的德纳利峰。
她低头,目光落在一直紧握在另一只手中的骨笛上。那一道贯穿笛身的细微裂痕深处,一点极其微的、暗红色的粘稠液珠,如同拥有生命般,正极其缓慢地从骨质纹理中渗透出来,凝聚在裂痕边缘,颤巍巍地,欲滴未滴。
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冷寒意,顺着指尖瞬间蔓延至心脏。
风雪更急了,车窗外是无边无际的、吞噬一切的白色混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