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把殡仪馆的铁门烤得发烫。景喆抹了把脸上的汗，正要发动车子，王月母亲突然扑过来拍打车窗，浑浊的眼泪混着汗渍在脸上冲出几道痕迹：“等等！我们要去你家收拾月月的东西！”
空调在车内吹出冷飕飕的风，景喆握着方向盘的手却沁出冷汗。后视镜里，景朵朵正低头翻看着保单，景宇轩蜷在座椅上，脸埋进汗湿的校服领子。车子拐进老旧区时，蝉鸣猛地炸开，晾衣绳上的床单被晒得梆硬，在风里哗啦作响。
王月的父母和妹妹王雯挤在狭窄的楼道里，皮鞋底与地面摩擦出刺耳的声响。景喆打开家门，霉味混着未散尽的中药味扑面而来。客厅茶几上还摆着王月喝剩的半杯凉茶，杯口结了层白垢。“你们自己找吧。” 景喆靠在门框上，看着王雯冲进卧室。王月父亲闷头走进书房，老旧的木椅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他颤抖着翻开布满灰尘的相册，每张照片里王月都笑得灿烂，可背景永远是昏暗的房间、拥挤的菜市场。突然，相框夹层里掉出张泛黄的纸条，上面歪歪扭扭写着：“等景宇轩考大学时，我要买条真丝的旗袍裙子给他送考。”
衣柜门被粗暴拉开的瞬间，几件褪色的棉布衫飘落在地。王雯蹲下身，抓起一件起球的针织衫，又扒拉了衣柜里所有的衣物，突然爆发出尖锐的哭喊：“我姐跟着你从十敖三十六！这么多年连件像样的衣服都没有！” 她举起一件袖口磨破的衬衫，“这就是你给她的？商场打折九块九的地摊货？”
景喆的太阳穴突突直跳，想起王月确诊后总 “省点钱给孩子补课”。床头抽屉被翻得七零八落，降压药瓶滚到床底，与散落的化疗通知单混在一起。王月父亲突然举起个锈迹斑斑的铁盒，声音发颤：“月月最宝贝的首饰盒，就装着几根橡皮筋？还有几串不值钱的破塑料珠子手串？”景喆喉咙发紧，想要辩解却发不出声音。他看着王家人在房间里翻箱倒柜，把王月生前的生活痕迹撕扯得支离破碎，那些被刻意藏起来的拮据与辛酸，此刻像伤口般被无情撕开。王雯抓起梳妆台上开裂的镜子，狠狠砸向墙面。玻璃碴飞溅到景喆脚边，映出他扭曲的倒影。“月月活着的时候舍不得吃穿，死了保险金全进你们口袋！”她踢翻装着中药渣的陶罐，褐色污渍在地板上蜿蜒成河，“今不把月月的存折交出来，谁都别想走！”
景朵朵不知何时站在门口，十七岁的少女咬着发白的嘴唇，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她看着王雯把母亲的内衣扔得到处都是，突然冲过去护住梳妆柜：“别翻了！我妈治病治了那么久哪有什么存款，我家只有负债，你们不用打主意了！” 王雯转身时，香奈儿五号的香水味混着汗臭扑面而来：“你个没良心的！你妈过得这么惨，你还帮着外人？”景朵朵被推得踉跄半步，梳妆台的玻璃相框“啪嗒”摔在地上，露出背面用透明胶带粘着的幼儿园亲子照。照片里王月穿着洗得发白的衬衫，却把唯一的红色头绳扎在女儿辫梢，笑容比腕间的塑料珠手链还要明亮。
景宇轩躲在姐姐身后，九岁的男孩突然从裤兜里掏出个塑料袋，里面躺着支断成两截的豆沙色口红：“这是妈妈藏在饼干盒里的……” 王月母亲冲过去抢过口红，突然瘫坐在地，嚎啕声震得吊灯微微晃动：“我的傻闺女啊！连支整的口红都舍不得用…景喆，你就是个王鞍啊…”景宇轩的眼泪大颗大颗砸在塑料袋上，晕开片片水痕。王月父亲颤抖着将铁盒紧紧抱在胸前，布满老茧的手指反复摩挲着盒盖上的划痕，仿佛要从那早已褪色的纹路里，寻回女儿逝去的温度。破碎的镜子里，无数个扭曲的身影在嘶吼与哭泣中重叠，将这间承载着往昔岁月的屋子，撕扯成一片混沌的人间炼狱。
窗外的夕阳把整间屋子染成血色，景喆望着满地狼藉，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抓着自己的头发。想想这些年自己真的对不起她，可此刻，所有的隐忍都化作王家饶谩骂。景朵朵搂着弟弟后退两步，后背撞上冰凉的墙壁。景川突然从门外挤进来，他来送大哥落在他车上的东西，看着大哥家里看着满地狼藉，眼眶瞬间红：“哥，日子还要继续，你节哀！”
王雯却猛地转身揪住景喆的衣领，香奈儿五号的气味裹挟着怒意扑面而来：“继续？你们景家当然能继续！月月的命、月月的钱，全被你们榨干了还不够？”她的指甲几乎要掐进景喆皮肤，“存折和保险单，今必须给个交代！保险兑换出的钱必须有我父母一份，你们景家让她那么早就死了，她还没尽养老的义务，你们必须拿钱来弥补！一半，150万一家一半！”破碎的镜子映出众人扭曲的倒影，混着墙角未干的中药污渍，在血色夕阳里如同一场荒诞的困兽之斗。
景喆听到王雯的话瞬间发疯了。他猛地站起身，将王雯推到一旁，喉咙里发出困兽般的低吼：“150万？你以为王月的命是菜市场的烂菜叶？这些年她舍不得吃穿，医药费、房贷、孩子学费，哪一笔不是我在扛？保险金是她拿命换来给孩子读书的，你们凭什么来分！她癌症这几年你们来看过她吗？你们王家有一点亲饶味吗？现在人死了，不是找茬就是要分她拿命换来的钱？！”茶几被撞得剧烈摇晃，半杯凉茶应声倒地，褐色液体顺着地板缝隙渗进王月生前总舍不得换的旧地砖。
王月父亲突然冲过来，枯瘦的手掌重重扇在景喆脸上：“你有什么资格这话？月月跟着你吃苦受累，你自己看看她的衣柜连件像样的衣裳都没留下！我可怜的闺女啊你这些年过得是什么日子啊！你对她不觉得亏心吗？你还想独吞她的钱？没门！”他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燃烧着怒火，仿佛要将眼前的一切都焚烧殆尽。景朵朵尖叫着冲过去护住父亲，却被王雯一把推开，少女摔倒在地，手肘擦过碎玻璃，瞬间渗出鲜血。
景宇轩看着姐姐受伤，突然像头兽般冲过去咬住王雯的手腕，王雯吃痛松手，景朵朵挣扎着从地上爬起，发丝凌乱地挡在眼前，她盯着王家人声嘶力竭地喊道：“够了！你们闹够没有！我妈在的时候你们不闻不问，现在来争钱，你们才是最没资格的人！你们滚，全都滚出去！滚出去！”屋内空气仿佛凝固，唯有众人粗重的喘息声此起彼伏，满地狼藉的碎片与纠缠的身影，在血色残阳下拼凑出一幅支离破碎的人间悲剧。
朵朵和宇一起往门外推着他们的姨和外公外婆，王月母亲瘫坐在地，指甲死死抠住地板缝隙，浑浊的眼泪滴在女儿生前最爱喝的凉茶渍上：“月月啊，你睁开眼看看啊！这些年的罪都白受了啊！”景川冲过去想拉开撕扯的众人，却被王雯一把推开，后脑勺重重磕在门框上。就在场面陷入失控时，楼道里突然传来“咚、咚”急促的脚步声，物业保安举着警棍冲了进来，白炽灯管在推搡间剧烈摇晃，惨白的光线下，每个人脸上的狰狞与悲怆都被无限放大。